人生艰难

讨厌一切屁股道具评论。

【MS同人】梦境[露希德x梅赛德斯]

写在露希德人设刚出来的时候,然后拉郎被官方认证,居然大部分和官设没多大出入,惊了

以后翻译出来回来把露希德的名字替换一下……

+ 新文风尝试,妹子越写越硬了

+ 百合、病娇、黑化、苏,注意

+ 露希德→→→→梅赛德斯

 

即使闭着眼也能注意到阳光被人遮挡住了。

露希德微微皱起眉,不高兴有人打扰她,悄悄地给眼睛眯开一条缝。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点,一时间让她看不清是谁,只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在她面前弯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温柔地唤她。

“露希德?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会生病的。”

声音如溪水潺潺,沿着埃欧雷的水源尽头一点点沁进露希德的耳朵里。

她觉得有点痒,一只手挡在眼前终于适应了这个光亮,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湖绿色的眼含着笑注视着她,浅金长发垂下形成自然的屏障,将所有事物阻挡在外面。

嗯……精灵王的模样。

重新闭上眼,露希德侧过身不想动。

隐隐约约听到对方叹了一口气,似乎要去碰她:“露希德?露希德?”

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双手居然真的抬起来了,白皙的指尖完美无瑕毫无薄茧,渐渐去接近她的头发。露希德忍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地按住那张脸用力往后推搡,酒红色的眼里似乎能淌出鲜血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奥尔卡!你的手下装得太差劲了!滚远点!”

露希德毫无波澜地看着梅赛德斯的脸在自己的手下变形,然后“嘭”地一下变成另一张戴着兜帽的脸,人都膨胀了几圈,罩在阴影里令人厌恶。

随即头顶上掉下来两条银灰色的辫子,露希德抬头懒洋洋地向上看,就看到眼角刻着泪痣的黑暗精灵不高兴地鼓起嘴:“这一次我明明让变形术士观察过啊,哪里不像了?”

“哪里,都,不像——你们居然去观察梅赛德斯了!”

“哎呀——”奥尔卡敷衍地笑着跳过这个话题,硬是摇晃着露希德让她从迷糊的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告诉我,告诉我,哪里不像?”

众所周知,每个人被打扰了醒来,总是会有点低气压的。露希德沉着一张脸看着奥尔卡的头发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想要看到的人又迟迟不来,眼里血一样染过的颜色渐渐沉淀下去。

似乎也迎合她的心情,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有薄薄的黑云闪过。

“大概是手上的茧吧?我好歹是从小就学习弓箭的,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背后传来声音,露希德瞬间眼前一亮。奥尔卡转过头,她歪过身子,就见之前被二人一起遗忘了的变形术士正被一人拎在手上,朝他们无奈地直笑。

和先前被伪装出来的人拥有一模一样的面目。

奥尔卡笑嘻嘻地招手:“好呀,梅赛德斯!”

“我说为什么今天弗朗西斯那么拼命地要拦着我回来。”把可怜的变形术士丢到一边,梅赛德斯拍拍手,仿佛先前的场景重现,弯下身撑在膝盖上看着露希德。

然后似笑非笑地问:“而且还被斯坦村长说了半天,你又丢下射手村的事跑到我这来了。”

露希德撇撇嘴,眨着重新变得透亮的眼委委屈屈地说:“因为你一直没有回来呀……”

那样的阴云说散就散,埃欧雷的天空复又变得澄澈明亮。

“不行,而且我只是去了一趟圣地。”梅赛德斯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是射手村的长老,必须要负起责任,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当上的。”

顺手抓着梅赛德斯的手站起来,露希德满足地眯起眼,任由梅赛德斯担心地把她身上的草屑拍打干净。双眼紧追着对方的动作,嘴里不紧不慢地回答:“因为我厉害。”

梅赛德斯叹了一口气,明白了继续接话是不明智的。所以她看向另一个人:“斯乌呢?”

认真端详着她们的交流,奥尔卡恍然大悟状一拍掌心,再应了梅赛德斯的问题:“他啊,他去监督格里梅尔不要偷懒,好好研究做扫除的机器了,不然我为什么过来找露希德?”

“还不是因为你太邋遢了?”露希德顶了一句,果断把梅赛德斯推在身前挡灾。

果不其然,奥尔卡瞬间就炸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瞬间被点爆怒气值的翼魔,并且通知隔壁欧罗拉赶紧把人领走,梅赛德斯只觉得心累,撑着额头眼睛都要睁不开。今天圣地的事才刚刚讨论完成,回来又要解决自家任性的精灵。

然而露希德就喜欢梅赛德斯这副疲惫的模样,歪着脑袋欣赏完了,凑上去正要给一个拥抱,腿边就传来轻微的拉扯。

——谁啊,讨厌。

她低头,发现是一只猫,眼睛翠绿翠绿圆溜溜地看着她。

注意到她低头的视线,梅赛德斯便忍俊不禁:“埃尔文他们捡回来的,没人养本来还想拜托你,可是你不在,于是斯坦就交给我了。我觉得挺可爱的,就带回来养着吧。”

蹲下来和那只猫对视着,酒红与翠绿,露希德嘟嘟囔囔地问:“名字起好了?”

“当然,赫丽娜,这是露希德哦。”梅赛德斯也和她并排蹲下,搭着猫咪的两个小肉垫朝露希德晃晃。

这个名字……

露希德一挑眉,手里相当友好地捏着爪子,眼却瞄着梅赛德斯:“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下倒是问住梅赛德斯了,她支着下巴苦恼地思考,半晌只能失笑地摇头:“不知道,看到眼睛下意识就想到了,怎么啦?”

“没什么。”露希德笑了起来,嫌弃地放开手,“我不喜欢它。”

“我就没见过你喜欢什么,迪纳卡也是、菲利乌斯也是、连小孩也是。我觉得斯坦可真是不容易……”

“好、好——”赶紧打住了来自精灵王的教导,露希德笑眯眯地用没有摸过猫的另一只手去蹭梅赛德斯垂下来的一束头发,“可是我喜欢你啊。”

最喜欢你了。

露希德想,顿时觉得怎么也不够,整个人都伸了过去将梅赛德斯抱个满怀。精灵王背负着所有精灵的身体其实也十分纤细,她半伸开手就能全部都拢在自己的臂弯间。

夹在二人之间的猫被惊动了,细细地叫了一声后迈着无声的步伐跳开来。露希德十分赏识对方的识趣,于是变本加厉地将二人身体的空隙挤占干净。金色的长发与粉色的短发混在一起,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凑在精灵王的耳边腻腻歪歪地撒娇,拧一把都有甜甜的蜂蜜。

“不要养嘛,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怎么可以喜欢那么多?”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里,梅赛德斯痒地缩了一下,象征性地挣扎过后就任由她继续了。她叹了一口气,揉揉露希德的头发,嘴里没有留情:“不行。”

“为什么?”

埃欧雷的精灵神木扑簌簌地摇了一地的樱花,为她们盖上樱色的薄被。有几只相同色泽的蝴蝶扑扇着翅膀盘绕在头顶,激起的风流带着梅赛德斯的回答传进露希德的耳里。

“你作为射手村的长老,不应该知道的吗?”梅赛德斯的双眼里如无风的湖,掀起些微的涟漪又归于无际,面对她时和面对其他精灵没有什么区别,“既然成为了被敬仰的人,就要负起相应的责任。赫丽娜是别人拜托给我的,我也要照顾它到底吧?”

“露希德,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成为的,但是偶尔也要负起长老的责任吧?”

梅赛德斯温柔地看着她,带着薄茧的手指穿插着掠过发丝。

可是露希德只是撇撇嘴不想回答,拈着一片花瓣按进手心里,偏头看向那只拥有翠绿色眼瞳的猫。惊走之后安安静静地蹲在一边,尾巴摇啊摇的。

还真是一样。

讨厌。

露希德念叨着“责任”什么依依不舍地回到射手村,就听见那个农场家小不点的声音,想要去冒险所以想依照射手村的传统去学习弓箭。

不行,不行,弓箭什么的还是只留给精灵比较好。梅赛德斯就算是拉弓,姿势也笔挺,美得想让她站在精灵王的对面,让她凛然张弓搭箭,视线全然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托着腮想着,又想到现在要优先解决的小不点的事。

射手村长老的责任啊……

真麻烦。思来想去她也不想动弹,气咧咧地准备坐飞船去找阿斯旺的女巫阁下。反正希拉在阿斯旺就是最厉害的,去寻找那个叫作弗里德的魔法师想必也很简单吧?到时候把小不点甩给他,就什么也不用困扰了。

为什么要负起责任嘛。

这些人真是讨厌,那只猫最讨厌,所有的一切都讨厌。

嗯……梅赛德斯除外。她捻着那片花瓣想。

 

梅赛德斯发现她带回来的猫不见了。

发现之后她也相当平静,甚至还安慰了一番焦虑不已的迪纳卡,然后去了射手村。精灵王的言行举止优雅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里,即使做起偷偷摸摸的事也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度。

坐在射手村长老的家里,难得对方还不在,梅赛德斯便转头打量起了房间。简洁得几乎不像是露希德惯有的品味——要知道她喜欢的,简直和精灵大相庭径,唯一的相同只有对繁丽花纹的热爱。

渐渐地,她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墙壁上。

不知为何,梅赛德斯近乎研究着那面墙上的每一个纹路,想要透过那面墙看到一个连她都不知道的东西。

随即就是轻快的脚步声,梅赛德斯没有遮掩自己来的痕迹,露希德自然也发现了。

她高兴地探头进来,吓了一跳。

这自然不是为了梅赛德斯的不请自来,而是梅赛德斯的脸色。

“——你没睡好?”

梅赛德斯揉了揉眼睛,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最近总是在做梦。”

“梦到什么了?”露希德兴致勃勃地在她身边坐下,眼睛紧盯着仿佛梅赛德斯的脸上开出一朵花。

“没什么——你有看见赫丽娜吗?”梅赛德斯的来意还是很明确的,弹了弹露希德都要凑上来的额角,道明来意。

苦哈哈地捂着被弹的地方,露希德委屈:“赫丽娜……你捡来的小宠物?”

“对。”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喜欢它,去哪了关我什么事?”

梅赛德斯一挑眉角:“真的?”

“你不信我!”露希德真委屈了,瘪着嘴使劲眨眼。

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梅赛德斯想起对方小时候的样子,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脸色柔和下来微微闭眼:“不会的。”

不会的,这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露希德够着手去碰梅赛德斯,柔软得在触碰到的时候就缠绕上来,立马形成十指相扣的模样。她的手冰凉得像永不化的雪,只有碰到梅赛德斯的时候才会染上些微的温度。

看着她最喜欢的人,精灵王疲惫地轻轻颤抖的睫毛,露希德舔舔下唇,出口的声音涩然:“你看着我和看着别人没有区别,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喜欢我。”

“当然——”梅赛德斯张口,就被露希德的食指点了回去。

粉发红眼的精灵眼里满是执念,语气是在撒娇,可是却没有什么玩笑的意味。占着年龄的优势步步紧逼,也笃定对方不忍心拒绝自己,露希德扯开嘴角,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对方。

如光明对精灵的诱惑力,露希德的声音里也满是蛊惑。

“那你亲亲我。”

梅赛德斯眼皮一跳,倦懒的眼一下睁开像月下风中的湖,将安静的圆月折了破碎。如果还是清醒的她,大概就能意识到已经被露希德转移了话题;然而饱受梦的困扰,梅赛德斯此时也只能无声地笑,吐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樱花的气息扑面而来,露希德下意识地屏息,只见梅赛德斯靠在一边的胳膊上倾斜过来,一个吻就落在了脸颊上。

“当然。”歪过头困倦地笑笑,梅赛德斯缓缓站起身。

和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什么的,真不知当初露希德这家伙是怎么说服的阿斯迪拉,而且她自己也处于被动的地位,还真是……

她摸了摸露希德的脑袋,还是对待孩子的态度,于是被对方不服气地拦腰抱住。梅赛德斯失笑,敲了敲露希德:“怎么了?”

“不放。”露希德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放了你就走了。”

“我还有事啊。”

梅赛德斯还想去找找有没有赫丽娜的下落,在埃欧雷失去了踪影,总应该还在魔法密林的。去问问附近的邻居,沿着树干从顶至尾地呼唤,万一找到了……

可是还有一个急需安慰的人。

这样想着,梅赛德斯放柔了声音,细软的长发随着她的俯身垂下来触到露希德,没有挠到痒处所以更是不满足。

“所有的精灵里,我当然最喜欢你了,露希德。”

在梅赛德斯看不到的地方,露希德的眼里沉下猩然的红,剔透得像是在血液里沸腾的红宝石。这样的温度愈发热烈,如不停息的奔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渐渐沉淀下来,落回浅浅的酒红。

“真的吗?”

“真的。”梅赛德斯笑道。

露希德默默松开了手,笑靥如花轻跳一步吻了吻梅赛德斯的眼,趁着对方迟钝来不及反应,又眷恋地蹭了蹭才退回去,笑眯眯地挥手道别:“我知道啦!”

一时不适应露希德这样变化巨大的情绪,梅赛德斯不知应该是笑还是斥责,最后还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走了”。

她退出射手村长老的家,不紧不慢地往魔法密林走去。

说起来那只猫……

当时梅赛德斯是打算拒绝斯坦的要求的,毕竟一个露希德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有那么多精灵需要看顾。

但是低头看到那只猫,翠绿的眼睛湿漉漉的,蹲在斯坦那踩着脚步过来,蹭在梅赛德斯的脚边。俏生生娇滴滴地直叫唤,喵呜喵呜不绝于耳。像是雨后的林间,水滴沿着叶尖滑下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于是梅赛德斯蹲下了身,手指在一看就很柔软的毛间穿插。猫满足地眯起眼,眼里莹莹绿光一闪一闪。

满是信任和憧憬。

赫丽娜吧,它叫赫丽娜好了。梅赛德斯那时脑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

行走间飞翔的独角兽从她的眼前降下,将四周的草叶吹动得分开两侧,与梅赛德斯并肩而行。精灵王不紧不慢地走着,希比迪亚也在她的身边滑行跟着。

“露希德怎么说?”独角兽轻声询问。

梅赛德斯摇摇头。圣地的事、埃欧雷的事、赫丽娜的事,还有安慰露希德的事,堆砌起来让她累得只能模糊地笑。抬手摸了摸希比迪亚的那根犄角,她手上用力,翻身跨了上去。

“从魔法密林的最顶端开始找起吧。”

连希比迪亚都知道,最大的嫌疑人在逍遥法外,毕竟露希德从最开始就表露出对赫丽娜的不喜。然而精灵王向来公正,在没有证据的地步上,再加上从小到大的情分上,只能通过这样一次来访权当警告了。

靠在射手村的窗台上,露希德倚窗看去,恰好捕捉到梅赛德斯离开的背影。

她自我中心惯了,把所有揣度人心的和讨人喜欢的能力都用在了梅赛德斯身上。

一次次描撰着那个人的身影直到消失,露希德撇着嘴角轻笑起来。

 

欧罗拉门口的魔法结界发出有人到来的提示,露米诺斯捏着的书角一折,抹了抹才抬头,恰好对上一人看进来的视线。

梅赛德斯只是将大门推开一个缝,漏出门外的绿叶葱茏,笑意盈盈地歪过头,声音干哑:“——有水吗?”

星之子站起来,掸平长袍上的褶皱后才走过来。他长着一张相当不欢迎人打扰的脸,即使没有表情好像也皱着眉不高兴的模样,但还是示意精灵王进来,并且顺手捞了一杯水递过去。

从声音就知道渴极了,梅赛德斯一口就喝了干净。

露米诺斯重新拿起那本书,眼睛没在看纸上的字,而是十分关切地询问:“这次露希德又怎么了?”

“不关她的事,赫丽娜不见了——白不在吧?”

“你来得挺巧,”露米诺斯颇有几分嫌弃地拧眉,“超越者出去了。”

看着自己的邻居咕咚咕咚地往下喝了几杯水,看起来不紧不慢的,速度还挺快,露米诺斯撑着脑袋:“你说那只猫?”

“对,怎么知道的?”梅赛德斯闷闷地放下水杯,揉了揉眉心。

“给猫起这么拗口的名字,提起来就忘不掉吧?……听白说的。”提到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露米诺斯讪讪然地撇开头。

梅赛德斯不以为杵,耸耸肩失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个名字,你听过这个吗?”

“没有。”露米诺斯摇头,十分切中主题地问,“真的和露希德没关系?”

连隔壁不喜欢接触世事的露米诺斯都知道这点,梅赛德斯也能想象在其他人眼里这家伙的德行。她苍白地一笑,双手放在膝头轻按:“我不知道。”

“你就是太护着精灵,尤其是她。不大像你。”露米诺斯面无表情地挑眉,终于失去兴趣低头看起了自己的书。

“怎么?”梅赛德斯的笑快要维持不住。

“遇上露希德你就短暂失明,”露米诺斯的手指弹了弹书页,嘴上不留情最后还是轻轻放过,“你看起来很累,又有什么事?”

所以虽然露米诺斯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是接触到就会知道他是多么温柔的人。

吐出一口气,梅赛德斯在心里感谢这一点,手里摇晃着水杯里剩余不多的水珠:“圣地的事。”

“怎么了?”

“你不关心外事,倒是对埃欧雷的事挺感兴趣。”梅赛德斯促狭地开玩笑。

露米诺斯瞥她一眼:“自己的事都还没理顺,就大言不惭地对我评头论足。”

好吧,好吧。有时候嘴太毒的这一点,还是很难平常以对的。梅赛德斯尴尬地咳嗽一声,垂下眼说明真相:“圣地最近刚好是女皇交接,阿莉亚卸任但是下任的希纳斯没有准备好,仓促之下有些事还不能马上实现,只能先拖着了。”

“阿莉亚……还很年轻吧。”

“对啊,”梅赛德斯苦笑着耸肩,“大概只能用南哈特抱怨的那句话来说,被怪盗幻影拐走了。”

说拐走也不确切,应该是说阿莉亚早就十分渴望外界的事,有幻影对她伸出手再加上希纳斯也差不多成长了,自然而然就可以任性地抛下一切。

不过露米诺斯对此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是皱了皱眉就不再关注这点。他交叠起双手,欧罗拉的星之子有着奇异的双色瞳,敛目正色起来特别严肃,眉心压出浅浅的痕迹。

他问:“既然圣地的女皇能够做到抛弃不能看顾的,为什么你做不到?”

梅赛德斯张目结舌,半晌才愣愣地回了一句:“——什么?”

“圣地、精灵、猫……露希德。”露米诺斯说一个就竖起一根手指,拢到一起仿佛得出结论,“太多了。”

精灵王从来不曾试图去推脱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把所有一个个背负在身,保护所有直到其老去死亡。渐渐地就越积越多,摇摇欲坠还要硬撑着继续走下去,迟早会把自己压垮。

要么是来自本身,要么是来自他人。

“这又关露希德什么事?”梅赛德斯错愕。

作为邻居以及勉强算是谈得来的朋友,露米诺斯觉得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水也喝完了,可以继续找猫去了没?”

做心理导师什么的实在太累。

梅赛德斯觑着露米诺斯的脸色,十分识趣地放下水杯准备告别。临去了站在门口,她又回过头。精灵王的脸上写满了困倦与疲惫,眼皮沉沉地压下。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依旧粲然,犹如玛加提亚宛然的月。她挥了挥手冲已经低头继续看书的露米诺斯招呼:

“代我向露西娅问好。”

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露米诺斯头也没抬。

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梅赛德斯抿着嘴笑,迎面就撞进了魔法密林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水汽裹夹着草叶的气味萦绕不去,也勉强让昏昏沉沉的脑袋醒上几分,吐出一口浊气。

被露米诺斯这样一通说,再加上找了几天无果,梅赛德斯也渐渐接受了赫丽娜离开的事实。

也许是它认为离开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埃欧雷从来没有过养宠物的过去。并不是放弃,只是也许在魔法密林能找到更好的同伴,艾利涅的潘喜,汉斯的几个弟子,似乎都对猫情有独钟。

这样安慰自己,梅赛德斯停下了脚步。

这在旁人眼里是无疑不理解的,他们还没见过梅赛德斯在没有得出结论之前先放弃。她现在也没空一一解释过来,因为有另一件事让她困扰不已。

先前的梦愈演愈烈,发展到让她的睡眠都不得安生。

但是醒来时只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梦里的一切在醒来时自动清空,使劲回忆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唯独一双翠绿的眼睛明亮如光,正看着她。

像是走失的那只猫,的眼睛。

她走着神,连和人说话的时候都不免会胡思乱想。

比起来那只猫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双眼睛,还有这个莫名其妙想出来的名字。

赫丽娜这个名字……

“梅赛德斯。”

她倏然抬首,便看见了露希德酒红色的眼,不掩关切地摸着她的额头。漆黑的袖口绣着流苏,在梅赛德斯的眼前垂下一片阴影。

不知不觉间竟然又回到了射手村……

露希德还有些好奇:“脸色好像更差了。”

先前还能觉得是白,现在是惨白得能透出根根血管。

梅赛德斯怔怔地,眉心都尖尖地蹙起来,有些艰难地安抚:“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过去的事,现在的事,我好像都有点记不清了。”

闻言,露希德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梅赛德斯欲言又止,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正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然而只是一阵阵的徒劳无功。大概是有一种心情,被蓦然触发就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可是到了嘴边又呐呐无言。

或许她不像自己想象地那样能够强大,能够将所有的困惑逐一解决。

露希德站在面前,专注地看着精灵王,瞳孔逐一吻过——这是她喜欢的梅赛德斯的模样。

困扰的、纠结的、专注的、失措的,还要端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有人觉得梅赛德斯太过傲慢,有人觉得梅赛德斯不近人情。可是露希德喜欢,她一直就喜欢看着梅赛德斯,说什么、想什么,她都想看着。

她想看梅赛德斯将会走到哪里。

她看着梅赛德斯那样怔然的脸色过去了重新沉淀下来,露出精灵王一如既往的微笑,禁不住轻轻“啧”了一声。

然而对方浑然不觉,捏着袖口小心翼翼放下:“不用担心,只是梦见了一些事。”

“……什么事?”露希德上手摸摸对方上翘的眼角,眼下都有一圈惫懒的黑。

特别显眼。

“我记不住。”梅赛德斯苦笑。

“别摆出一张可怕的表情,不好看。”露希德的手从摸变成了蹭,在嘴角流连不去,“噩梦?”

梅赛德斯握住她的那只手:“别闹。”

“拜托,我没——”

然而精灵王只是无奈地叹息,依旧是她最讨厌的那副对待小孩子的模样:“我想我还是应该去找其他人,问一些事。”

露希德撇嘴:“连射手村的长老都不能回答?”

“这时候你倒想起自己的身份了。”梅赛德斯失笑。

这样翻涌的念头浮上来又沉下去,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翩然掠过。有些快,但是足够让她看清楚了。比起面前的人,她潜意识里倒更愿意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不甘心之下,露希德反手握住梅赛德斯,用力收紧后才慢慢松开。

第二次了。

粉发的精灵看了看她的背影:事不过三。

每次都是被丢下的那个,不行。

 

白看着不请自来一副主人样端坐在自己书房里的人,忍不住跟梅赛德斯一样,轻轻叹了一声。

光明超越者的脾气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温和,在此之前除了露米诺斯没人敢打扰他看书的时间。然而露希德,好吧,多年的友谊还是让他慢吞吞地放下了手里写了一半的研究,况且对方也一厢情愿地认定唯一的好朋友应当帮忙理清这一切。

“这一次又怎么了?”

“我觉得,”露希德委屈地瘪嘴,“我觉得梅赛德斯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了。”

白翻了个白眼:“我没听错吧?”

“按照你的真实年龄,是有听错的可能。”露希德觉得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被好友这样一打岔,蒸发得干干净净。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恋人。”

“而且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白交叠起双手——不得不多提一句,不愧是父子,这个动作上的所有细节,他和露米诺斯几乎如出一辙,“按照梅赛德斯的性格,如果不喜欢了会说出来吧。”

“我知道,但是——”露希德拖长了音。

每每一句话到了“但是”的时候总是会让人提心吊胆,生怕接下来会转到什么无法预料的结局。强大如身为超越者的白,也沉默着一挑眉。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拖着的时候像是在撒娇,甜甜得发腻:“但是,她好像很在意赫丽娜这个名字。”

细细的鸡皮疙瘩蹿上手臂,白衷心觉得露希德的确把所有讨人喜欢的能力都用在了梅赛德斯的身上。他伸手隔着衣袖摸了摸,十分不在意:“你好像很期待。”

并不像是在和他抱怨,脸上写着不情愿,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酒红色的眼兴奋地发红,如沉沉夜色里燃烧的火一样显眼。

露希德歪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哎呀,你看出来啦?”

白想起从前那个总是在做梦的人,梦见了虚假的未来、编织出不可见的现实。

即使梦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人,还是只有一个人。现在在这里,终于有人得以陪伴,不免会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抓着那珍贵的东西。

“如果她离开了呢?”他敲了敲桌子,问。

露希德哼笑一声:“才不要。放了就真的走了,不要。”

“我呢?”

“你……”露希德半阖着眼不知有没有在看他,“随便。”

这样的差别待遇让白气笑了。摸摸鼻子,他还是相当好脾气地放弃那个停止开导的念头。

露希德总是在该多想得太少,,该少想的时候想得太多。做出的手段直白得让旁人不忍直视,喜欢就要一次次地确认,一旦对方一次没有回应,她就会开始惶惶然不可终日。对方又是那样的人,将所有事都一个人扛在肩头的精灵王。所以白不免会在埋头研究的时候分出一分心思来替他的好友担心。

——如果到了无法兼容的临界点,她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来?

至于被露希德喜欢上的那个人,白只能毫无诚意地掬一把同情泪。

他托着半边脸,一缕银白的长发沿着手腕滑落,在纸上打了一个圈:“为什么不试着多相信她一点?”

对方没有回答。这句话就像一阵风,轻飘飘地掠了过去,不知有没有被听在耳里。

超越者笑了笑,手指有节奏地点在纸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魔力颤动,漾起只有魔法师才能察觉的涟漪。心下了然,白偏头朝窗外示意:“有人来了。”

既然开口提醒了,来者的身份不言而喻。露希德立了一会,眉头一皱,低声嘀咕:“怎么又来这里了。”

白立马警告她:“不关欧罗拉的事。”

“知道——”浑不在意地晃晃手,露希德翻身落在门外的草地上,步点轻盈如一只猫。

她等了一会,才是开门的声音。露希德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露出欢快的笑颜来:“梅赛德斯,回去啦。”

梅赛德斯闻言抬头,魔法密林顶端密布的树叶投下夕阳,在她的眼前闪烁成一片血红色的光。不自在地眯了眯,焦距才对准来者。粉色的短发与血色的夕阳混杂在一起,让她昏沉的思绪一瞬以为那就是血。

血……

曲曲折折蜿蜒的血……

她有些迷惑,还有走投无路的茫然,在她的脸上糅杂成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古怪模样。

露希德伸出手,在白面前的样子和在梅赛德斯面前的样子截然不同:“梅赛德斯?”

脸色看起来更差了,几乎让人怀疑这个人是否还握得住自己的武器。

刚刚探望完友人的精灵王兴致不高,指尖冰凉得像是方才去过的里恩,顿了顿才接受了露希德的手。

“射手村还是埃欧雷?”

“我当然要和你一起了。”

她们一前一后,牵着手走在巨大树顶的枝头,细碎的光点沉默着在她们身边跳跃。梅赛德斯惯于在精灵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露希德还记着白的提醒,善解人意地不去问。

——她究竟有没有得到回答?

手上传来往后的牵扯力,露希德顿足回头。她站在较高的位置,不用介意一直让她耿耿于怀的身高可以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恰好看见了梅赛德斯头顶小小的发旋。

随即对方就抬起了头。她们之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精灵王一身单薄的白色裙甲,金色长发安顺地披迤在身后,在昏暗的魔法密林里熠熠生辉。

“怎么了?”

露希德往前走近几步。

梅赛德斯莫名觉得累,不由闭了闭眼,睫毛压下阴影不断轻颤。

“我觉得很奇怪,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在意到了现在。赫丽娜、赫丽娜……”她有些语无伦次,歪了歪头,“那只猫有那双翠绿色的眼,我觉得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应当会有,然后我每夜每夜地做梦,梦里什么也不记得,只有那双眼睛如此清晰。”

这是一个记忆深刻的名字,不然她也不会为此走遍了整个维多利亚岛。

“我觉得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于是我问了很多人,南哈特、阿岚、露米诺斯……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只会反问我,那是谁。”

那是谁呢?那不是你给猫起的名字吗?

“对啊,那是谁呢?你和我拥有那么漫长在一起的时间,你知道吗?”梅赛德斯的脸色苍白,缺少睡眠的困意与疲惫涌上,于是这阵怀疑终于压过了她的意志。

她不记得过去,究竟是怎么和露希德在一起的,也模糊了现在,看着手里的弓左右不顺眼。

她曾许诺要以此来保护所有的精灵,以战斗将所有的入侵者阻挡在外。这是她的责任,这是她的誓言,但绝对不是对着这张精致的弓。

但是,那是什么呢?一个丢失了责任的精灵王这样问自己。

“或者说,”梅赛德斯笑了起来,这是一个惨淡的笑,虚浮在表面上不真切,“我是谁呢?”

只记得一个徒劳的誓言,但再也找不到许诺的对象。

露希德沉默着听完,这在之前并不常见,因为她总是热衷于将梅赛德斯的所有染上自己的气息。只是在听到最后的疑问后,她睁开了眼,血一样艳丽的瞳孔微微散了才聚。

“梅赛德斯……”

果然……

又走近了几步,将所剩不多的距离完全挤榨干净。露希德探出双手,温柔地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不愧是你,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梅赛德斯岿然不动,只是一双眼清凌凌地如雨后的湖,湖面上所有白雾都散开,露出底下平静却能包容下所有的湖面。

她近乎病态地迷恋这样的梅赛德斯,像是乌鸦迷恋腐臭的肉。

握住那只手,梅赛德斯轻轻放下,语带谨然的困惑:“露希德,这里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我认识的你……是真实的吗?

她作为保护的武器、她挡在所有人面前的盾、她的誓言她的意志,究竟丢到哪里去了?

露希德看了她一会,不置可否地偏头,咧开嘴角。鲜红的舌衬着白惨惨的牙,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痉挛般地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她饶有兴趣地笑,低头抵上了梅赛德斯的额,与对方双目近距离地注视彼此,只余下双方在自己的视线中。

“哎呀,被发现啦。”露希德语带笑闹,仿佛往常恶作剧被人发现一样静静地说。

梅赛德斯一怔。

一时间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自己向来骄傲的听力,梅赛德斯张了张口,脑后就传来按压的力道。露希德不知何时摆脱了她的束缚,手指插进脑后的头发里,幼稚地不让她看向其他。

于是梅赛德斯看进了露希德的那双眼睛里,如冰封雪域下滚烫的岩浆,不停地翻涌出危险的漩涡。这样惨艳的漩涡像是有魔力,能够吞噬人的意志。

不知何时周围飞舞起了蝴蝶,无形的风包围住她们。

梅赛德斯想要去看,然而露希德就是不许,只能联想到埃欧雷洁白的蝴蝶,轻盈的翅膀吻上脆弱的花瓣,再翩然飞去。她一阵茫然,这样的想法从始至终,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所有的怪异无法理解,她的记忆、她的过去模模糊糊,与这里的一切美好碰撞产生了矛盾。

只能粗暴无力地用一句虚假来解释。

她这样昏昏然地想着,露希德眼里又是蛊惑,终究撑不住几日缺少睡眠的困乏。梅赛德斯死死地咬着牙,无力抵挡黑甜睡梦,堕入深深的梦境里。

 

梅赛德斯觉得这一次睡得前所未有地惬意,意识被包裹在温暖的水里,满是安全感。连过去几天一直困扰的睡梦降临,她也能够平静以对。

她梦见了许多事,与所处的一切截然不同。

现实的世界安详而平和,她见过许多人来来去去,纷纷都能露出笑容;然而那样的梦里,世界曾濒临崩溃,无数人死去而没有留下任何姓名。有人哭,有人呐喊,有人绝望,挣扎着向看不见希望的未来伸出手。

救救我,救救我。

她站在一片清扫完毕的战场里,曲曲折折的血蜿蜒着爬到她的脚边。

粘稠地从黑暗里向梅赛德斯提出邀请,说:来吧,来吧。

几乎要窒息,梅赛德斯哽了一下,想要开口拒绝却发现她无法命令梦中的自己,只是习惯性地沉默以对,迈开脚步自顾自地向前。

精灵王一路向前,将所有精灵的未来扛在自己的肩上,将无数责任勉力揽在一个人的身上,从来没有回过头。

她生怕做错了决定,所以哪怕错了也要继续。过去已经无法改变,只能面对未来。

梅赛德斯看着梦中的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长老们无法替她做出决定,即使有人类曾拥有一定学识,却没有足够的寿命能够长期相谈。

一个人,一个人,沉入孤冷的海底,只能抱住自己取暖。

有人拦在她的面前,她绕过继续向前;有冰攀爬至全身阻挡她的步伐,那就打碎了再往前走。

哪怕是超越者,甚至是超越者,也不能阻拦。

这样只身一人的她以己为精灵的盾,以己为精灵的剑,保护他们而许下诺言,四处奔走极少停息,哪怕是陌生的世界也要咬牙直面。

然后有人叫她。

“梅赛德斯,我很想你。”[1]

她蓦然回首,只看见了一双翠绿的眼,如林间森森的萤火,如艾利涅湖面上萦绕的威舍,格外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里。

“梅赛德斯。”

有人唤她的名字。

梅赛德斯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国王休息室熟悉的天花板。可是她的思绪还在沉然的梦里没有缓过来,那样孤寂与惊喜的心情还没有平息,所以只是顺着声音转过头。

酒红的眼燃着不能磨灭的火,露希德瞬间笑靥如花,仿佛只是十分平常的一天在等待疲惫的她醒来。对方双手托着下巴:“梅赛德斯。”

“——露希德?”

“是我哟。”

梅赛德斯停了一下:“我睡了多久?”

醒来之后,精灵王的身份就重新回到她的身上,最先担心的还是他们。

露希德不以为杵,耸耸肩:“你继续睡下去也没关系,我拜托了奥尔卡——她把变身术士借给我,现在正尽心尽力地帮忙呢!”

“他们知道不一样的。”梅赛德斯坐起来,刚要动弹,就被露希德按住了肩膀。

向来是从梅赛德斯口里说出的话这回从露希德的口里吐出,她笑眼弯弯,目带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们不会认出来的。”

她甜蜜地笑,仿佛长久的日常在撒娇:“不行哦。”

他们都不了解你,不能分辨出真实的你和虚假的你,只有我可以,只有我能认出无论何时的你。

拧起眉心,梅赛德斯面色沉沉:“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露希德歪头,短短的头发随之倾斜。

“你知道啦?”

“我想起来了。”梅赛德斯抬了抬下巴。

她想起来了,她的过去、她的骄傲、她的理想、她的所有。在这样平和美好的世界,不知何时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隔着茫茫的雾气无法看清。

为什么会忘了呢?

梅赛德斯想。

那样不可磨灭的记忆、那样充满泪水和绝望的过去,为什么会忘记,只留下那些粉饰性的美好。那是不完整的,即使曾为此悲伤过,也不愿抛弃的。

精灵王以一贯骄傲的姿态端坐,仰起脸凛然直视站立的精灵:“解释。”

酒红的眼瞳如恶鬼发着红,仿佛下一秒就能渗出血来。露希德饶有兴趣地俯视,平淡地“啊”了一声。

“因为,我喜欢你呀。”

她蹲了下来,依恋地趴在梅赛德斯的膝头,一双眼睁得很大。明明是最大的嫌疑人却还是一派天真纯然的模样。

“你觉得这里的一切是什么?”

露希德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编织出一个虚无到完美的世界供其生存,甚至愿意让这些她讨厌的人存在。

这个人骄傲而温柔,包容而孤僻。

她曾以为那是羡慕精灵王的地位,于是让其他人陷入梦中编织出一个虚假的王国。但是露希德很快就厌倦了那样的体会,在被人发现后从善如流地脱离。

她大概是喜欢这个人极了。

喜欢到总是在梦中旁观的露希德,在这个人的身上屡屡破例,最后自愿沉入梦中取代一个讨厌的人。

不喜欢梅赛德斯会记得那样阴郁的过去和不喜欢的人,于是让她忘记了那部分的记忆;喜欢梅赛德斯专注地凝视一个人的模样和对精灵的责任,于是让她保留这样的性格。

露希德自得其乐地想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没错,她讨厌赫丽娜,最讨厌赫丽娜了。每次看到梅赛德斯能在赫丽娜面前露出笑时,她的心都嫉妒地在滴血,仿佛乌鸦细细地啄过溃烂的心头。

疼。

疼到恨。

愈是恨,她的眼神就愈是温柔,双眼像是血色的夕阳,绝望地死死拽在山的边缘。

“你让我忘了一部分的记忆,因为那些记忆与这里的一切有所矛盾。”梅赛德斯低头,睫毛下垂的弧度如蝴蝶轻吻花瓣。

“都是——假的。”

她习惯性地去揉露希德的额发,哪怕这是在虚假的世界里形成的习惯,她也一时改不了。

阿莉亚和弗里德还活着,假的;露米诺斯与白和平共处,假的;格里梅尔被奥尔卡斯乌管辖,假的;精灵们没有被冰封,假的;露希德是射手村的长老,假的。

都是假的。

梅赛德斯叹息,在心里说着说着,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在面对陷入冰层的埃欧雷时,她没有哭过;在发现实力掉回弱小的模样时,她没有哭过;在得知过去的好友死去时,她没有哭过。现在面对着如此美好的一切,她想要哭。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美太好太理想,理想到给了所有成为固定的过去一个后悔的机会,给了所有错误更改的机会,理想到让人有了“就这样吧”的逃避心理。

不行,不行的。她向来坚定地走在选定的道路上,哪怕是失去行走的能力,也要爬过去。

精灵王不能后悔,否则面对所有精灵时将如何自处?

梅赛德斯看着露希德似笑非笑的样子,静静地说:

“我要离开这里。”

只有告诉这里自己的一切是假的,才能让她放弃这里平和的一切,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露希德近乎着迷地注视着这样的梅赛德斯,轮廓柔和的下颌绷得紧紧的,孤身一人行走在不可见的道路上。她满怀理想而坚定不移,充满希望又心怀绝望,这样的她如此美妙,让露希德不得不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因如此她才舍不得抹掉精灵王所有的记忆,有所保留。

“可是,放了你就走了。”露希德直笑,脑后的埃欧雷渐渐阴云密布,“不行,你必须在这里。”

“可是我不属于这里。”

“那么你猜猜,这里到底是什么呢?”

话音刚落,永春而没有四季变化的埃欧雷突然下了雨。这样的云来得快也下得急,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梅赛德斯能听到外面精灵为了避雨而四处奔走,困惑的交谈。

而后有结界张开,为他们撑开一把巨大的伞。

露希德站了起来,依旧捻着那缕金发,低头虔诚地吻了吻,眼里闪烁着不详而趣味的红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想起你的武器是什么。给我你的答案,我就放你走。”

 

射手村的长老曾经想过,事不过三。不能每次都做没丢下的那个。

她无法容忍梅赛德斯会离开这样一个事实,恰如白所担心的那样实现了。不过所幸白的劝导还算及时,还不会幼稚地牢牢抓在手里。临走前她还是不甘不愿地允许梅赛德斯离开,只是不要太累着自己。

心情相当恶劣的精灵,茫茫然在暴雨的密林间走着。天气如她的心情阴云密布,整个人都狼狈透顶却越发笑得甜蜜。露希德想了想,无处可去之下还是决定去骚扰她唯一一个朋友,况且距离也不远。

不过在熟门熟路准备去找人的时候,被露米诺斯拦下了。

异瞳的星之子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着:“他出去了。”

露希德挑眉。

“不过很奇怪的是,平时他都没说过什么,这次倒是记得,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露米诺斯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相当尽职地说完,“再见了。”

超越者就像往常出门游历一样一身长袍带着一根长长的法杖,一头银发微微浮动,半扭过头来:“露米诺斯,如果露希德过来了,帮我向她带一句话。”

随即,他就像清晨大海上的泡沫,再也消失不见了。

再见。

再也不见。

旁人眼里难以理解的话,听在露希德的耳里就十分清晰。她点了点头,兴致缺缺地瞟了一眼和白面目相似的露米诺斯。

在这个由她创造出的世界里,所有的人都可以说是她根据每个人的记忆创造的,尽可能地还原,不过应该还有缺陷。只有白,只有光明的超越者,只有白魔法师。

是最真实的自己。

也许露希德自己也明白她需要一个人来劝导,也许她只是生怕自己会厌倦。

如果那样的梅赛德斯有朝一日让她感觉到厌倦,无法再吸引她的注意力并舍得放下那么大的精力去和她一起。那时候,她应该需要一个朋友来让这个梦境不要失去吸引力。

不过可惜的是,她现在还没有对梅赛德斯感到厌倦。

兴趣反而一日比一日地浓厚,喜欢也是一日比一日地深。

今天比昨天更喜欢,明天会比今天更喜欢。

梅赛德斯,梅赛德斯。

露希德念叨着这个名字,眼里猩红的光升起又褪去。

白已经认为她会放弃这一切而最先离开了。我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还在我的身边了。

似有所感,梅赛德斯抬眼望了望魔法密林的方向。自然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见葱茏不见顶的绿荫。

梅赛德斯也不知道她应该去哪里,露希德说埃欧雷的其他精灵不会认出假扮精灵王的变身术士,她可以随便做任何想做的事。

可是,可是,那样的责任压了太久,一朝脱身后居然会觉得迷茫。

她应该去哪里?

既然已经认定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随时将不可触摸的幻影,梅赛德斯自然不可能再如过去一样放心力在其之上。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她曾以为诺的武器是什么?

露希德说过话像不可名状的魔咒,日日夜夜缠绕着的噩梦。像是那时陷入冰封时的恐惧,让她不得不停下了继续往前不停息的步伐,故步自封于此处。

她想过要不要去找在这个世界尚且活着的弗里德,可是又不知道面对时应该说些什么。曾经想过的话到现在都觉得太贫乏太无力,本就没有去处的脚步渐渐停下了。

“瞧瞧我看见了谁。”

有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蓦然回首,就见到一定颇具代表性的帽子,三色渐变的羽毛还在轻颤。对方见终于唤到了意识,笑意加深,有几分随意地挥挥手:“您好啊,精灵王。”

皱了皱眉,梅赛德斯下意识觉得心累,才想起这个人在这里和自己并不算是十分相识。

光是那个十分客气的“您”,足以看得出来。

“你好,幻影——阿莉亚呢?”

被圣地的谋士斥为“拐走女皇的怪盗”,佩特摸摸下巴:“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会叫住你。”

“我以为——”梅赛德斯张口就是和对方一样的开场,停了停她还是决定继续,“我以为你做事向来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好吧,你为什么要叫住我。”

这下佩特满意了。

他指了指头顶的一片蓝天,没有任何遮拦,其中正停着那艘巨大的飞船。梅赛德斯搜刮遍所有记忆,这个世界没有黑色天堂,没有被借用的经历,所以佩特的飞船还是过去的那般模样。

怪盗指了指不同于精灵王记忆里的飞船:“在上面看到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吧?看起来你不太好,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他扶了扶头顶的渡鸦帽,一双深紫的眼多情又有礼:“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怪盗自诩不会将一位无助的女性弃之不顾,况且他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这段时间里让精灵王十分为难。所以他单手背在身后,帽檐边的羽毛因为他微俯下身的动作垂垂,面上笑意不失真诚地注视着她。

阿莉亚说过,他这样注视着别人时,没有人能够拒绝。

而梅赛德斯若有所思,偏头与佩特对视,最后嗤了一声:“没有。”

再困惑迷茫也由不得一个不熟悉的外人来帮忙。精灵王相当强硬地想。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的。”佩特微笑,瞳孔里倒映出对方的身影。

梅赛德斯看到自己的确不太好,比起之前每日的失眠还要糟糕。一张脸如惊弓之鸟,将所有靠近自己的人视作敌人来排斥。

因为这里都是假的,没有必要再继续亲近。那样的记忆一经记起就无法遗忘,将她与这里的所有人隔离开来。现在她看着面前的佩特,想起的却是对方在现实里失去了阿莉亚。

“当初你也是这样对阿莉亚说的吗?”

“怎么会?”佩特撇嘴,笑容倒是多了几分温情,“她可不一样。”

怪盗与女皇的故事用对方那样惯常华丽夸张的辞藻,可能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梅赛德斯提了就有些后悔,只能无奈地歪头听着。所幸对方还记得来意,堪堪收住话头,有几分尴尬地笑。

梅赛德斯对这样的佩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因为记忆里认识的那个人已经失去了爱人,玩世不恭吊儿郎当,才会惹得露米诺斯频频侧目。

现在的佩特尚且还有几分毛头小子的青涩,原来在那之前他是这样的……

所以梅赛德斯才会神经质一般对自己说,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如此幸福,佩特没有失去阿莉亚,埃欧雷的精灵没有陷入无尽的冰封,露米诺斯还在欧罗拉,阿岚没有失去记忆,隐月没有被遗忘,弗里德还活着并且如历史一般成为了埃文的老师。

梅赛德斯着实好奇露希德是如何实现的,按照她的记忆,虽然没有这位军团长太多的存在和印象,但是对方也不可能拥有创造出一个世界的能力。

然而她就是看透了所有人,这个世界的天气也如她的心情那样能够变化。

这里实在是太美好了,实现了所有人的愿望。

简直、简直就像一场梦。

“——梅赛德斯?嘿,精灵王?”怪盗歪头唤她的名字,还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晃。

梅赛德斯恍神:“抱歉,我最近好像经常走神。”

佩特凝神看她,精灵王先前呆愣的模样十分少见。在他看来,所有的王者似乎都压着沉沉的重担,整日整日地喘不过气。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们,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们。

他以为阿莉亚是这样的,曾经认为梅赛德斯也是这样的。

所以看到有几分新奇的梅赛德斯,幻影大着胆子,可以说得上是冒犯地轻笑。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你——还挺有趣的。”

不由一愣,梅赛德斯下意识敛容拧眉:“你说什么?”

佩特“嗤”地笑出了声:“我说——你还挺有趣的。”

一双眼还俏皮地眨了眨。

梅赛德斯也忍不住笑了。精灵王弯起上翘的眼角,脑后浅金的长发随之晃动,耳边别着的宝石闪烁出辉光。她身无武器,只余下一身讽刺似的洁白背甲,裙摆严严实实地压了下来。

“彼此彼此。”

这样最真实最意气风发的怪盗,连灿金微卷的短发都比记忆中鲜活不少,的确十分有趣。

这是真实的世界不能体会到的,这是只能在虚假的世界中才能接触到的。

她愣愣地想着,问自己:

难道还应该赞美露希德的所作所为吗?

不过佩特可不知道梅赛德斯的所思所想,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梅赛德斯的笑容,呼出一口气:“你还终于是笑了。”

“——难道我之前一直板着脸吗?”

“倒也不是,”怪盗斟酌了一番措辞,“只是,好像你随时都会哭出来,好像这是你的最后一天那样。”

仿佛已经是漫长生命的最后一秒,已经不去在意任何事了。

最后佩特不在意地抬抬手:“不过现在好多了,不然回去阿莉亚就要责怪我,说都是我们的错。”

怪盗还是一如既往地目光锐利。

梅赛德斯抿了抿嘴:“代我向阿莉亚问好。”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虽然这里的所有都能让人放下心神安心沉溺,虽然这里的所有都能使人满心欢喜去接纳。

也许相处的记忆是真实的,也许日常的交谈是真实的,但是终归还是建立在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上。

——不能说,全是假的。

精灵王不能停下来安居一隅。她的路还没有走完,她的子民还没有得到解脱,她的脚步还不能停,她的事还没有做完。

为此,她将孤注一掷。

“知道啦——”佩特懒洋洋地拖长了音,周身浮现出卡牌半透明的光影,“看样子你好像好上不少了,那么,再见?”

梅赛德斯也是笑:“再见。”

是再也不见。

 

梅赛德斯在往埃欧雷走去,这样的路她不知走了多少次,闭着眼也能通过曲折的路径到达终点。可是这一次愈是靠近,她就愈是想要怀疑。

因为她闻到了空气里的焦灼气息,她看见了葱茏绿意里的那抹火红。

睁着眼注视着看不清地那里半晌,精灵王迈开了腿。她先是加大脚步,然后变成了快步,最后就是在跑。轻盈的步伐在枝头不断落下,带得细细的树枝一抖一抖,好像随时都会断开。

然而梅赛德斯完全无法顾忌到这点,视线的余光只瞥见招摇的树叶。

原本还是深深的绿,逐渐通向焦黑,碰一碰就碎成粉末。

到底是……

她沿着那根垂落的藤蔓一路滑到埃欧雷的门口,刚要抬头就捂住口鼻险些呛住。但是梅赛德斯还是不管不顾孤注一掷地向前,浓烈的烟火将她的身影吞没。

“迪纳卡?菲利乌斯?阿斯迪拉!?”

还有……

“——露希德?”

她还记得自己能够筑起盾来保护,可是手边没有武器,她也记不起自己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武器,只能迎着浓烟向前。扑面而来的热气如蒸腾的尼哈沙漠,烈日灼灼而干裂。

梅赛德斯几乎要窒息,终于看到了此时的埃欧雷。

中心的那棵精灵神木被冲天的火焰包裹,精致的建筑纷纷坍圮像是末日降临。

这到底是……

这到底是什么啊?

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精灵王还勉强算得上是冷静,只是在呼唤其他精灵询问情况的时候,瞳孔才骤然缩紧。

所有精灵,所有,在这样大火中还矛盾地被无形的冰所覆盖,陷入沉沉的梦里。

这与梅赛德斯的记忆,她不断地想要得到谅解的过去重叠在了一起。精灵因为她要对抗黑魔法师的决定陷入五百年至今无法解脱的封印里,她的朋友消失在了大火与大雪并存的神木村里。

耳边轰隆隆地作响,梅赛德斯张了张口,眼角干涩得发疼,仍不死心地想要从中找出可能的幸存者。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

淡粉如春日里的精灵神木,被火腾升出的气焰吹得左右飘摇,像风中飘落的樱花,又仿佛黄昏时的云,被夕阳氤氲出血红的颜色。对方正专注地仰头注视着埃欧雷最具代表性的樱花树,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处在什么境地。

断裂的房屋蠢蠢然歪斜,熏染上烟黑的石柱颓然倒塌,正朝着她压下来。

“——露希德!”

梅赛德斯近乎绝望地喊,一瞬间露希德的形象与所有她想要拯救的精灵重合在一起。

现在还有救,现在还有救。

应该要用武器将那根坠落的石柱射穿,梅赛德斯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到腰间,自然而然地摸了一个空。弓被放在埃欧雷里,现在应该随着大火湮没了。

可是,那不是她真实的武器。弓箭不应该是用双手……

来不及多想,梅赛德斯几步匆匆向她跑过去,火舌贪婪地吻过她飞扬的裙摆,留下焦黑的痕迹。长发顺着动作舒展开来,如从来不停留的风。

露希德歪着脑袋,倒映着火光的双眼注视着梅赛德斯离她越来越近,随即一双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将她推开来。两个人在奇迹般没有着火的草地上翻了一圈,原先待着的土地被轰然砸下。

于是她甜蜜地笑了起来。

梅赛德斯正要询问,就见露希德正没心没肺地笑。她拧眉,抬起身想要站起来,就被一双柔软的手缠上了脖颈,复又拉了回去。

“露希德?”

粉发的精灵丝毫不管周边,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是这幅德行,笑得一派天真。但是手里纹丝不动,就是不放人走。

“露希德,别闹了。”

精灵王的话语里带上了几分不耐,周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草叶燃烧时的噼啪声。

被询问的对象仍旧在笑:“我没有闹,从来没有过。你不是说,这里都是假的吗?”

“这就是你这样对待埃欧雷的原因吗?”

“当然——当然不是了。”露希德刻意停在一个微妙的地方,“你不是说都是假的,那么它们毁灭了消失了,你不是应该无所谓吗?为什么还要这样拼了命地跑回来?为什么还要问我?它们不应该,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吗?”

为什么,还会露出这样绝望的表情来?

露希德眷恋地凝视着梅赛德斯的表情。精灵王太过顽固无所畏惧,一路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从不回头。她是喜欢这样的梅赛德斯,是爱着这样的梅赛德斯。

可是——可是,她也恶劣地想要看见这样的人彻底被击垮,拼死地奔跑,流尽汗水和泪水……

梅赛德斯垂眼看她,火光为她的侧脸镶上细细的金边。始终绷着的轮廓骤然柔和了一瞬,恰如一场梦轻轻。

“因为,不全是假的。”

这里的埃欧雷是她选定道路的尽头,这里的人完美得能让人毕生追求,这里的事平和地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

这样脆弱美好,这样不忍心被破坏。

因为这样的记忆,即使是虚假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于她的脑中的。

听到这句话,露希德古怪地笑了起来。她半直起身凑近了梅赛德斯,眼里仿佛有火在燃烧生命,呼吸间温温柔柔:“不全是假的?可是,它们全都是真的啊。”

梅赛德斯没有生气,反而挑眉:“怎么可能。”

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露希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森森的牙合上又打开,重新躺回了草地上。

她说,她慢慢地说:

“这里是所有人的理想,我看到了他们最后悔的事,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这里就是他们最想要的样子,是他们梦寐以求想要留住的。”露希德张开手似乎能够抱住整个世界,“都是——全部都是真的。”

幻影想要让阿莉亚回来,夜光法师想要让欧罗拉不被毁灭,奥尔卡想要留住斯乌的生命,弗里德想要亲眼看到他的后辈。

都是——真的。

右手够到了梅赛德斯的手,露希德悄悄与她十指相扣,嘴里仍在继续:“你瞧,你不是想要让精灵回来吗?这就是。”

一个太过温情的动作,发生在此时却毛骨悚然。

梅赛德斯挣了挣,还是没心思去在意这点小事,沉下了脸:“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想要说明什么?”

“我想要告诉你,”露希德歪头靠在梅赛德斯的耳边,“如果你走了,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他们都得死。”她诅咒一样慢慢地说。

不能放手,死了也不能放,放了她就走了……

露希德看着梅赛德斯眼里从不磨灭的光渐渐熄灭了,即使周围全是火,也照不亮那样的黑暗。面色苍白灰败,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有一种靡靡的美。像是死去前绽放出自己的所有,氤氲出浓烈衰败的香。

她的目光如贪婪的蛇,吐着咝咝的信子去亲吻这样的美。

只属于她的。

闭了闭眼,梅赛德斯偏头厌恶地避过露希德的视线——不知何时她们竟走向了这样的关系。

那双酒红的眼像是曲折折的血蜿蜒着爬到她的脚边,粘稠地从黑暗里向梅赛德斯提出邀请,说:来吧,来吧。

后悔吧,后悔你的所作所为。

她所认定的是正确的吗?她所走的路会通往光明的未来吗?

那样的疑窦纷纷扰扰,最后全都归进了露希德的那双眼里,狂乱而蛊惑。

梅赛德斯闭着眼低头,长发隔开火焰的热气垂落:“那么,赫丽娜呢?”

“啊——那个真的射手村长老吗?怎么了?”

“你说这里是每个人的理想,那么,赫丽娜呢?你取代了她的存在,她的理想又在哪里?”梅赛德斯睁开眼,眼里如日出般的壮丽,那汪湖水反射出灼然的日光,耀眼而充满希冀。

她专注于每一个精灵的事,刻在心头镌在骨上,至死也不能忘却。

露希德笑了:“她的吗,那可真是一个无私的理想。”

“是什么,你说啊!”梅赛德斯双手拽住她的肩,急切地追问。

“才不要,虽然我已经帮她实现了又被你亲手毁灭。”露希德不以为杵,任由精灵王凶狠地瞪着她,“但是你关注遥远的他们胜过面前的我,我——不高兴。”[2]

她不高兴,她嫉妒。她嫉妒赫丽娜,她嫉妒这个人要负责的所有精灵,她想要这个人只属于自己。

可是,可是,那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梅赛德斯了。

露希德近乎痴迷地笑,舔了舔下唇。

“精灵王不是要对所有精灵负起责任吗?我也是精灵啊,”她尖尖的耳朵埋在散开的短发里,直起身去拥抱面前的精灵王。

“对我负责吧。”

热气令人昏头脑涨,气息焦灼得引人不耐,露希德的声音又如阿卡伊勒那只虎视眈眈蛊惑人心的蛇,引诱着人去同意。

她的眼里仿佛燃着神木村那阵不可磨灭的大火,轰轰烈烈地要毁灭这个世界。然而这样全然注视着的对象,撞进精灵王的眼,那里只有艾利涅上最平静的湖水,浇灭她满目的狂热。

梅赛德斯仅仅是吐出一口气,相当冷静地摇头:“我记得所有精灵的模样。”

而她的记忆里没有露希德的存在,无疑指向了这样的结局——对方根本就不是精灵。[3]

被揭穿的人也不心虚,仅仅平淡地“哎呀”了一声。

“你还是执意要走啊。”

“是啊。”

“哪怕他们全都因为你死了,你也不后悔吗?”

“我从不后悔。”

精灵王从不后悔,因为后悔将让她无法再坚信。那样的坚信如同最狂热的信仰,让她对所有精灵负起责任来。

她对着自己的武器立誓,她将站在精灵面前作为他们最坚实的盾,她将为他们作为最锐利的剑。

梅赛德斯与所有精灵共存。

她不仗剑,她不执盾,她站在所有精灵之前,双手从伟大的精神那里接过——

“我想起来了。”

露希德含笑:“你又想起什么了?”

梅赛德斯的脊背挺得直直。她的武器是从伟大的精神那里得到的,代表着精灵的希望,是她始终挣扎不休的梦想与命运。她的骄傲注定了她将战斗。

比起弓来说,那很难、很累。她艰难地保持在自我与责任的天平上,平衡地一路走来。

怎么会忘了?

怎么可以忘了?

埃欧雷的国王在燃烧的埃欧雷里,一双湖绿色的眼亮得惊人,竟然比那纷繁的大火还要亮还要夺目。她的眼里淬炼着满目的繁星,胜过日出的辉光。

——双手、像枪、又属于弓。

精灵王的眼神凌冽如雪龟岛的寒风,吹得人被堆积上层层的霜花;又温柔如水源通出的清泉,滴滴答答落下清凉的水。

“我的武器,我想起来了。”她的双手诚实地长着薄茧,与弓格格不入。

那是握着双弩枪才会长出的。

露希德双眼舔舐着这样的梅赛德斯,嘴角的弧度扭曲:“还差一个。”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梅赛德斯不知道露希德的能力,自然无从猜测这个世界是怎么产生的。恐怕任由精灵王再怎么聪明,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

“梅赛德斯,你知道吗,我很开心,在看到你下意识跑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像是要死掉,由于相处的记忆确实被刻在精灵王的脑海里,“因为我很高兴,所以我决定给你一点点提示。”

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提示。

反正——反正她不可能放这个人走。

梅赛德斯瞥她——前车之鉴太多暂且容许精灵王犹豫一下:“别闹。”

“我可没有骗过你,最多只是隐瞒而已。”露希德笑得满怀恶意,眼里兴奋地发红,“那个人——好吧,就是赫丽娜跟你说过的,黄昏勇士的事,你还记得吗?”

被精灵王瞪了一眼,她不情愿地改了口。

梅赛德斯颔首:“记得。”

露希德指着自己:“那是我做的哦,是我做的。你知道些什么吗?”

说实话,精灵王对黄昏勇士的事并没有了解太多,因为在她得知的时候已经被圣地的人解决了,赫丽娜也仅仅是匆匆带过,似乎不大愿意过多讲述。

她只知道,那里都是假的。

假的……

悚然一惊,梅赛德斯环顾四周不知燃烧了多久的大火,都跟听得懂他们的意识那样止步不前,停在几步之遥的范围内熊熊燃烧着。

和现在真是像。

她也想过,这里的一切如此美好不真实。

——简直、简直就像是梦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梦吗?”

连通了所有的意识,穿越了过去和现在,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露希德仿佛超越者一般在这个世界的主宰地位。

没有等露希德回答,梅赛德斯犹疑地继续往下说:

“我也……是在做梦吗?”

然后她看见了露希德畅快而刺耳的笑,如一根荆棘插在自己的耳朵里,疼得让人清醒并且久久不去。

对方的眼猩红与烈火混杂在一起,也将她的意识燃烧殆尽。

露希德赞赏般地看着梅赛德斯,脸色映着火明晃晃地写着危险两个字,决定给对方一个奖励。这么想着,她也是这么做的。双手像是柔韧的藤蔓缠上对方的脖将她拉下来,自己欢快地迎了上去,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猜对啦——”

梦在意识到自己是梦的一瞬间就会醒来。

她强行将梅赛德斯拉入这样的梦境与她一起,并且自得其乐地隐瞒真相,看对方在这样为她创造的囚笼里一无所知地睡去又醒来。

最后毁于一旦。

多么美好,多么美妙。

梅赛德斯窒了一下,瞬间仿佛又像是之前每夜每夜的睡眠不足,意识沉入深深的海底,迎向愈来愈亮的前方。

只听到露希德仍在继续说:

“我们还会见面的。”

视野的最后,梅赛德斯似乎看见了蝴蝶。

埃欧雷洁白的蝴蝶,好像被火熏染上了焦黑的色泽。

她突然觉得很悲伤,无端地悲伤。

 

露希德微微皱起眉,不高兴有人打扰她,悄悄地给眼睛眯开一条缝。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点,跳动着落入眼帘里。

她觉得有点痒,一只手挡在眼前终于适应了这个光亮。

在埃欧雷完好无损的精灵神木之下,风摇落了一地花瓣纷纷扬扬。一切场景都和最开始那么相像,只是没有了那个虚假的梅赛德斯唤醒她。

呆呆地坐了一会,露希德叹了一口气自己拍干净了身上的草屑。

然后她转头看自己的身边,草叶因为重力不自然地压下,露希德心心念念的精灵王也在精灵神木下静静躺着。

洁白的背甲与短裙,浅金长发铺了开来,恍惚令人以为那是阳光般的丝绸。梅赛德斯呼吸平缓,吐息都是有条不紊。精灵王的言行举止优雅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里,即使睡得香甜,双手也端端正正地摆在腹部。

唯独梦中的她似乎很悲伤,一滴泪在眼角渐渐凝聚,沿着脸上的轮廓飞快滑进了发丝里。

梅赛德斯的身下还垫了一层冬季之花的树叶——是露希德生怕出什么差错,特地找来的。

看起来似乎同平和长久的时光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梅赛德斯周身浮动着乌泱泱不详的黑红色蝴蝶。

一只停在对方睫毛上的蝴蝶消失在空气里。

果然,最喜欢你了。

露希德想,顿时觉得怎么也不够,整个人都伸了过去将梅赛德斯抱个满怀。精灵王背负着所有精灵的身体其实也十分纤细,她半伸开手就能全部都拢在自己的臂弯间。

伸手将对方耳边歪了的宝石发饰扶正,露希德眷恋地与梅赛德斯十指相扣,看了一会后低头代替了那只蝴蝶吻上对方上翘的睫毛,如轻盈的翅膀轻吻一朵脆弱的花。

“你是我不愿醒的梦。”

她说,半睁着的眼里仿佛溢满了猩红的血,看着一只焦黑的蝴蝶洒下灼烧过的磷粉。

她们将在由露希德编织出的无数个梦境里,永远没有尽头地行走着。

 

END


[1]:忘了双弩剧情赫丽娜抱上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假装是这句话。

[2]:写得可能有点隐晦,赫丽娜的愿望是希望梅赛德斯不要对冰封的事耿耿于怀。

[3]:写在露希德剧情出来之前,不知道露希德真的是埃欧雷的精灵。懒得改,就把这句话当作梅赛德斯的主观判断吧。


总字数:22,500

评论

热度(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