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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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同人】反差·上[埃文/弗里德/英雄团]

下半部分

+ 状态低迷,缓慢修文中……

+ 英雄团全员,正剧向

+ 各种我流设定,部分可能与官方有差异

 

走过转角后发现不是熟悉的风景,埃文眨眨眼,下意识看了一眼米乐,发现对方的眼里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迷茫。

……这里是?

不同于魔法密林图书馆外苍翠茂盛的高大树木,这里虽然也有树林,但是明显有了季节的分别而泛着黄。

哦,是神木村。什么时候魔法密林的图书馆能够连通到神木村了?

带着这样的问题,埃文还是庆幸了一下米乐在身边,才免于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境地。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可是连熟悉的图书馆也不见了踪影。埃文的前后都是青黄的草地,而且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场景,只能从一些显著的特征判断出来这是米纳尔森林。

米乐不确定地朝他凑过来:“是神木村吧……”

“应该是?”

“我们来过这里的吧?……为什么我完全不认识路?”

“我也不知道……”埃文迟疑地说,脚下迈开步,“总之先随便走走看吧。”

“可是……”欲言又止,米乐扑扇了两下翅膀,就被一阵骤然而起的风打断了下文。

循着方向看过去,埃文对上一双同样诧异的眼。他调整了一下焦距,视线落在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庞上,这让他一下高兴起来,小跑过去仰头唤他:“佩特,你也被弄到这里来了吗?”

在这种地方见到认识的人,实在是令人惊喜。

被叫出真名的幻影一愣,时常挂着笑意的脸上也空白了一瞬。

在埃文发现他之前似乎正在和人交谈到末尾,便匆匆说完几句话道别之后几步走过来。佩特微蹙着眉,又笑起来,不同于印象里的那样调侃恶趣味,而是警惕时露出的面具。

他俯下身,紫水晶般的眼里并没有笑意,却深深地能将人的意识吸引。佩特似笑非笑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什么意思?

埃文困惑地歪过头,一边米乐的反应也与他如出一辙:“我有些听不懂……?我是埃文啊!”

他急切地想要说明自己,不想被同伴这样陌生地对待。

这不大对。

但是佩特的反应却与埃文想象中的大相庭径。他抵着下巴思索起来,也没有顾及开始分析:“除了弗里德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也是秘密出来没有被人发现。”

他垂下眼睑俯视埃文:“但是你却撞见了我们的计划,还知道我的名字……”

埃文知道佩特的洞察力一向很好,却没想到他的视线极具穿透性几乎要看穿他的内心。

但是以往这种视线都是面对别人,他不清楚,换到了自己身上才感觉强烈的不适。强忍着这种感觉,埃文的笑容也勉强起来:“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他们已经想要去伪装弗里德了么?这种拙劣的装扮也太差劲了。”没有听埃文的辩解自顾自下了这样的结论,佩特忽然咧开嘴,掩在披风下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抬起。

针刺般的审视一下化作毫不隐藏的恶意,埃文只觉得眼前一花,带着寒气的风一卷而过,喉咙就被堵住了。

缓过这一阵恍惚,埃文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僵硬地低头,发现佩特的手杖已经抵在自己的咽喉间。

锐光在手杖上闪烁,佩特的手十分平稳,手杖尖端没有丝毫颤动。他甚至还带着笑,相当冷淡地看着埃文:“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自己的主人被这样威胁,米乐的喉间也发出低哑的嘶鸣声,只等着埃文发出指令。

任谁被同伴这样对待都会难过。

但是埃文仍旧阻拦米乐,明亮的眼睛也暗了下来,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里了……”

“光是你知道我的真名,而且还撞见这一切就不能留着你。既然你不知道,那么也没办法……那只小玛瑙龙,等会只能找阿弗利埃道歉了。”

佩特微眯眼,手杖又往前伸了一点,已经刺破了那层皮。埃文只觉得一痛,有温热的液体坠下。

死……

这个人是真的要杀了他,不是开玩笑的。

杀意这样明显,连米乐都感觉到不对,埃文一时满心被恐惧所淹没,不仅仅是如此接近死亡,还因为对方这样疏离恶劣的对待。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认识的那个佩特虽然经常嘴里说着毫不留情的话,也看起来很坏心眼,但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过分的事。那个人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露出冰冷的表情,想要杀了他。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想起刚刚佩特说过的话。

弗里德、阿弗利埃。

他们还活着,在佩特的意识里他们还活着。所以这里的确是米纳尔森林,只不过是过去的米纳尔森林,怪不得他们都不认识这里的路,因为在此之前都是被龙族占领而没有人居住。

所以佩特不认识他,甚至现在将他当作撞破秘密计划的可疑人士。

心念急转下想清楚了这点,埃文忙往后缩了一下想要避过,但是佩特的手杖如附骨之疽追寻而至。他也不管可能牵扯到伤口,牙齿打着颤喊起来:

“我认识你们所有人!我来自你们的未来,是继任的龙神。米乐也是阿弗利埃的后代,不信的话……”他喘了一口气,苦苦想着在五百年前的现在,佩特有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不顾喉间灼灼的疼痛,埃文眼前一亮:“我知道,你是为了替阿莉亚女皇复仇才加入这里!”

杀意骤然一停,一下就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几乎要将人淹没。佩特停下了手杖的趋势,定定地看着埃文半晌。

“这点除了弗里德,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一字一句地说,已经没有了笑意,但还是收起了武器。

一个示意安全的信号。

埃文喘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湿了。佩特太过敏感的意识让他不得不打起所有精神来应对,更何况之前还冒冒失失地碰上去。

如果是五百年后,他从来不会遇到这种状况。

身上一阵脱力,埃文扶着米乐才不至于脚软坐在地上,紧张地看着佩特接下来的动作。

对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埃文,眼里不带任何感情却重新挂上了笑。即使埃文再习惯佩特的笑容也被之前的后怕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人的笑实在是不可信,刚才还要笑容满面地杀了他……

佩特环着手,右手一下一下地点在另一只手的臂弯里。根据五百年后的经验,埃文不确定地想这个动作应该是他感兴趣的标志。

“你刚刚说……你来自未来,是弗里德的继任,对吧?”佩特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是很明白你们玛瑙龙的契约,不如找那家伙对质比较直接。”

上一秒还警戒的人下一秒就满是轻松的笑,佩特的确说得上是如幻影一般反复无常。

米乐听完后半句话,悄悄地用心灵沟通对埃文说:【和我们认识的佩特真的是一个人吗?我不喜欢这个佩特。】

【我也不喜欢……】埃文暗暗抱怨着,对着完全不知情的佩特又觉得莫名高兴,谨慎地回答对方:“可以,带我去见前——弗里德吧。”

去见那个向来都温和地为他指明前方的弗里德,是真实存在的人,大概还是第一次吧?

但是佩特眼尖,敏锐地在埃文脸上看到不会掩饰的情感。他勾起的嘴角有了几分真实,瞥开视线。手不知怎么地一绕就将手杖收回手里,从后押着埃文往目的地的方向走去。

“你在偷偷说我坏话,是吧?”他恶意地突兀开口。

正通过心灵沟通和米乐抱怨地开心的埃文一噎,抿了抿嘴唇:“你怎么知道——不、没有!”

应该直接否认的,怎么就下意识说出来了……

埃文暗地里埋怨自己。

佩特嗤笑了一声,将对方脸上一瞬就变了好几次的表情看在眼里,看出了埃文的好奇偏偏又不说出口,转而提起其他:“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宁愿去找弗里德那家伙。”

“诶……怎么了?”埃文怔了怔。

“你不是说你认识我们所有人吗?”佩特耸耸肩,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就应该知道的。”

说起来,他第一个撞见的佩特与他所认识的佩特有很大的出入。比起五百年后那个会翩翩有礼又风趣幽默的怪盗,这个人好像更加阴郁危险,喜怒无常地警惕所有靠近的人。

所以……其他人也和他的记忆会有区别吗?埃文不得而知,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佩特的问题,只好一路沉默地往前走,走错路还会被佩特不客气地拽回正确的路线上。

这种反应也只被佩特当作是心虚。

不知走了多久,反正是在米乐拥有了鞍子之后就从来没走过那么长远的路,埃文只觉得脚跟酸疼,但是身边的佩特倒是一脸无所谓,他也只好咬牙忍着。米乐本来看着他不大好的脸色想要有所动作,但是佩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瞥过去,他也直觉危险不敢动。

最后只是硬生生走到了根据地。

这里与有龙来往的外界不同,有几处一看就是草草建成的房子表明有人烟居住,即使这样也透着一股战争的荒凉。

有了与五百年后神木村的对比,更是显得寂寞。埃文不由自主多看了周围几眼,突然“咦”了一声。

能被他看见,佩特自然也已经发现了。后者也不吃惊,只是笑意更深,更是虚假。

来者是露米诺斯,两只眼睛都是澄澈的蓝,捧着一本书,一身白袍干净得没有染上任何尘埃,只是十分恰好地从这里走过。

他也发现了佩特,一见埃文与弗里德格外相像的脸一愣,又斜睨了一眼佩特,脸上露出“怎么是你”的嫌恶表情。

佩特擅长观言察色,自然看懂了露米诺斯的表情不会自讨没趣。他的驻足只是为了一句:“弗里德呢?”

“那。”露米诺斯比起一根手指往后一指,似乎多一点动作都是多余。

点了点头,佩特懒得多说话,两个人径自擦身而过。

从头到尾就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佩特不正经的调侃和露米诺斯认真的反驳,气氛僵硬到粘稠,钻进埃文的鼻息里,几乎窒息。

虽然说,他们的关系不好,每次见面都会吵架么?埃文回忆着别人提起的过去,和现在遇见的场景比起来,虽然关系的确是不好,但是表现的方法完全不一样。

两个人根本就是不想理会彼此。

一开始进入根据地,佩特抓着埃文的手就紧了一点,有些疼,但是埃文也不敢抱怨。刚才接近死亡的威胁让他下意识惧怕这个时间的佩特,恨不得能够快点见到弗里德。

如果见到了他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吧?

只在阿弗利埃提供的记忆里、穿过时空门看到的短暂过去、飞船上最后出现的思念体。埃文所认识的弗里德都不是最真实的存在而是模糊不清的过去。

现在,这个人就在不远处。

沿着露米诺斯所指的方向一路向前走。他们穿过一些普通的士兵,见到佩特都恍若未见,好像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堂堂英雄的一员。佩特也没有理会,将整张脸埋在披风里不想被人看见。

埃文不明白这种怪异的氛围究竟是什么原因,强忍着脚下手腕的疼痛继续向前。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来自这个时间的龙神。

在一扇门的背后,厚厚的书本堆积着成了山,还有乱七八糟的纸从书缝里钻出来更是凌乱。对方的面目被隐藏在堆叠的书后,直到听到佩特开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湛蓝的眼闪烁着温和的笑意,然后落在埃文的脸上才流露出诧异来。

“这么早……失败了?”弗里德从宽大的长袍里伸出手,随意拨开一些书询问。

——埃文一直以为他记忆里那个温和的弗里德会是一个讲究整洁的人,没想到会任由自己的书房乱成这样。

佩特玩味地“嗯”了一声,将埃文往前一推:“看来你也不认识他?”

“被他打扰了?”弗里德的视线就像水一样无声地流淌过,不像佩特那样带有强烈的侵略性,但仍旧有些审视的意味,“……和我长得很像。”

“他说他来自未来,是你的继任者。没想到还宁愿来找你这种人对质,我就带他过来找你了。”

“是吗,你也从他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吗?”

“他说不知道,看起来还像还是你的小崇拜者,还真是没眼光。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们之间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埃文明知道话题在自己的身上却硬生生不能插入,而且附近的阿弗利埃也怀疑地注视着他身上的龙神印记。

“……以往万一还是放弃吧,这家伙就交给你了,我的任务也到这里。”在他出神的时候交谈已经到最后,佩特吹了一声口哨松开埃文的手,长长的披风被无数卡牌的光影笼罩。

他准备离开了。

弗里德轻笑一声,也不在乎埃文会不会趁这个时候逃走:“你不留下来听一听,他可能来自未来啊。”

“得了吧,我可没兴趣。再说了这里的人也不喜欢我,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加入。刚刚还遇到那家伙。”佩特满不在乎地说,即使没有提到那个名字还厌弃地“啧”了一声。

“那么好走不送。”弗里德一手握拳抵住下巴笑出声来,目送佩特的消失。

随即他站起身,皱起的长袍也渐渐舒展开来拖至脚面。

与埃文讲究方便行动的短袍不同,弗里德的衣服完全诠释了一位魔法师的特点:厚重。

等到佩特完全离开了,弗里德还未开口,阿弗利埃就先说了话。他的视线不像雪龟岛上见到的那样慈祥,而是有些严厉地落在米乐的体型上,语带责备的意味:“怎么就随便和一个人类契约了?”

巨大坚硬的尾巴还上下挥动,好像下一秒就能将米乐卷起来带到一边去斥责。

但是完全没有关注那边的事,埃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个一直憧憬的对象面前。他想要说点什么,喉结一动又牵扯到被佩特刺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这位就是弗里德,与玛瑙龙王结下契约,带领英雄封印了黑魔法师的龙神。他的前辈、他尊敬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不是什么虚假的影像,出现在他的面前。

“弗、弗里德前辈……”埃文结结巴巴地说。

弗里德闻言一愣,眉梢轻抬扫过他不似伪装的崇拜:“——什么?”

饶是他见识广博,毕竟也还没有得到时间女神青睐的力量,自然不相信会有人真的能够穿过漫长的时空来到这里。所以他顿了顿,还是抱着和佩特一样的想法。

怀疑。

“你最开始出现在幻影和别人见面的地方吧,他和我都不是什么会轻易泄露秘密的人,我自信没有人知道。”弗里德温和地笑,令人想起午后蜜金色的阳光,“我也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我想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弗里德笑眯眯地看向埃文。

可以被任何人这样怀疑,当初埃文懵懵懂懂为黑色之翼做了那么多事,其他人也用不信任的眼神看过他。但是、但是……

这个人可是弗里德啊。

从一开始就引导着米乐与他结下契约,然后一直相信着他可以继承龙神这个称号的弗里德啊……

他为什么会不相信他?

埃文撇撇嘴,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过了一瞬,他就安慰自己这也很正常。毕竟这里是五百年前,不是知道他在先的所有人。埃文在这个时间里,也不过是一个陌生的普通人,被怀疑也是难免。

“我来自五百年后,米乐是阿弗利埃唯一的后代和我结下契约。之前我本来在魔法——艾琳森林那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突然来到这里。我不是故意撞见佩特的事情,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埃文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语速也有些快,在弗里德即使温暖也如审判一般的目光下也不自觉把神经绷得紧紧,连喉咙的疼痛都被遗忘。

他不想被这个人怀疑。脸上的表情也从担忧、紧张、惶恐间几度切换。

“你知道幻影的真名……”弗里德一挑眉打量着埃文,手指轻轻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有意无意地扫过对方握成拳的手之后又去看阿弗利埃:“你见过那孩子吗?”

指的是米乐。

龙王听到这个询问,严厉地用巨大的尾巴敲了敲米乐的身体,语气里带出几分迟疑:“……不,没有见过,族里最近也没有新的孩子出生。虽然的确和我也很像,但是我还没有孩子。”

“原来他和你很像啊,”弗里德瞥了一眼米乐失笑,“说实话,除了体型和契约印记,我看不出所有玛瑙龙的差距。”

阿弗利埃警告地喊他的名字:“弗里德。”

“好——请继续。”

“总而言之确实是我族的子民,虽然和一个普通人类契约后实在是弱得不行,实在不想承认。”

“啊啊,你还是那么谨慎,怪不得黑魔法师会那样……” 

不想承认……?

埃文止不住地发怔,倏然抬头去看弗里德。米乐顾不得去亲近这个血缘上的父亲,飞快地蹭到埃文身边。

弗里德也没有反对阿弗利埃的意思,看起来,他对这个行为不置可否。

“怎、怎么可以!”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埃文还在之后飞快地继续,“在未来是你让我找到米乐,并且将他唤醒的!弗里德前辈,你应该相信我的,我也是龙神,是你的继任者也知道所有的英雄!”

他生怕晚了又要听到这样否定的话,近乎哀求地看着弗里德:“请相信我,我的确来自五百年后……”

有些莫名埃文这样诚恳的话语,弗里德一愣,便含笑朝他俯下身。

“那么,告诉我,你来自未来的证据。”

一根手指横亘在他们之间。弗里德的指尖点在埃文短袍上的龙神印记,另一端则是自己衣袍上的。

不是印象里亲切的,真实的弗里德反而更加复杂。

咽了咽口水,埃文胡乱点头。即使之前表现得那么拙劣,他也知道现在说些什么未来的事,没有得到证实之前怀疑仍旧是存在的,还不如直接一点……

闭上眼,埃文努力平静下内心的慌乱:要证明自己,对方已经给出了提示。

你用什么来证明你是龙神的继任者?

脑海里有过去的记忆不断穿梭。埃文从梦境中看见那只趴伏着的巨龙,隐晦地告知未来;他看见那颗奇异的蛋,将手贴上后有一股缠绕的魔力背负至今;他跌跌撞撞地与米乐一起成长,即使遭遇了不少挫折;最后,他与所有的英雄相遇,包括那个早已明了一切的人,亲切地对他微笑,说:

——你是我的继任者。

他是龙神,他是未来得到所有人承认的龙神。

他怎么证明不了自己?

在埃文看不见的地方,他右手契约时浮现的印记透过露指手套忽然泛起了光,与米乐额间的符号相映生辉,有隐约的龙吟从遥远的地方响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们的身上汇聚,萦绕出他的证明。

弗里德的笑容不变,似乎之前的怀疑只是错觉。他的余光瞥到阿弗利埃默认的神情,又转回静待到埃文睁眼,才轻轻道:

“你说得没错,这与我的契约印记一模一样。”

明明语气没有变,但是埃文就是松了一口气,神经紧张而麻痹的疼痛涌上,不由一阵咳嗽。

“啊,”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弗里德低低叹息,干脆地道了歉,“幻影的行为可能有点过激,我也害怕你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对不起——”

话语的尾音戛然而止在对面的动作上。

米乐有些担心地让自埃文靠在自己身上,张口吐出灵气包裹住他的伤口。这样的能力与阿弗利埃一模一样。

的确,说得没错,这个还是孩子模样的,毋庸置疑是他的继任者。

幻影那家伙还真是险些杀死了他的后辈。

五百年后么?那可麻烦了……

埃文丝毫未觉弗里德的想法,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知道,毕竟还在和黑魔法师的战争嘛,而且不小心破坏了你们的计划,很抱歉……”

五百年后有许多人将埃文与弗里德搞混,除了玛瑙龙以外他们也有一张几乎一样的脸。弗里德有些新奇自己的脸会做出这样青涩多变的表情,此外也对未知的未来不可避免地表现出好奇。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明知道时间女神不愿接触人世,还想要用尽全力去朝拜时间神殿。

她掌管遥不可知的未来。

心里这样清醒地想着,弗里德无声地嘲笑自己:“看来你确实像幻影说的那样……”

佩特刚才说了什么……?埃文安抚了一下米乐的不安,迟钝地回忆

——你的小崇拜者。

“对、对!”埃文的眼睛一下变得亮闪闪的,是再明显不过的憧憬,“弗里德前辈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人!你和龙王阿弗利埃——是米乐的父亲,结下了契约,而且还带领英雄击败了黑魔法师。知道你之后我想要做得像你一样好,但是佩特、露米诺斯还有他们很难……”

“你说,佩特他们那时候还活着吗?”弗里德明显有些吃惊,从来都挂着的微笑终于裂开一条缝,“怪不得你知道他的真名。”

“啊——是的,因为黑魔法师对你们……”

“不用全都告诉我们,不行。”弗里德制止了埃文继续往下说的念头,“有时候知道太多未来有时候并不是必要的,之后自然会有时间告诉我们。”

“是、是吗……”埃文忙捂住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没打扰你们什么吧……”

所以才说来自五百年后比较麻烦……

弗里德看着埃文一派纯然的脸,无论如何都很难想象在未来会让这样的人继承自己。而且比起那些未来,现在还比较重要。

脑内一片思绪复杂,弗里德还沉浸在思虑里,出神间就没有意识到刚才他推开的那堆书摇摇欲坠,终于撑不过轰然倒塌,激起一片疏于打理的灰尘。

埃文捂着嘴防止呛住,眼泪都被憋出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阿弗利埃一勾尾巴,直接把米乐也拖得飞离这里,吓了一跳。

“唔,阿弗利埃只是看不过米乐现在的模样,毕竟玛瑙龙以体型来看待实力,知道是他的后代后就更……”弗里德微笑起来,袖口掩住口鼻弯身捡起几本书。

但是比起五百年后阿弗利埃近乎慈爱的眼神,现在更加严厉一点。

哦,也对,现在玛瑙龙还不至于灭绝到只剩米乐一人,也没有时间的差距,比起那时像爷爷一样的态度,现在更近似父亲。

不过,他和弗里德的差距果然还有很大。

想通了这点,埃文通过心灵沟通知道米乐无碍:“我可以帮上你什么忙吗?”

抬眼扫了一眼,弗里德一面将书随手堆在桌上一面说:“比起这个,倒应该先解决你的问题。既然你来自未来,最好就不要在这里暴露身份。”

他想了想,笑着问埃文:“你说你也认识他们,不想要认识一下现在的他们吗?”

丝毫没觉得自己的问题被人敷衍过去,埃文想到了佩特之前险些要杀了他的行为,下意识有些胆怯。随即他又摇摇头,安慰自己不会的:“你是说……”

“反正你也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不如暂时地加入我们吧。”将最后一本书放在又是危险的书堆上,弗里德拍拍手,下了一个结论。

他不出意外地看到埃文目光闪闪地同意了下来。

果然,看着自己的脸,还是很奇怪……

完成了算不上是收拾的收拾,弗里德率先迈开脚步,同时回头朝埃文示意跟上:“之前幻影带你过来的时候被露米诺斯撞见了吧?他肯定要过来的,再去找到隐月和阿岚,向他们介绍一下你,还有身份问题……”

“嗯?梅赛德斯姐姐呢?”埃文发现少了一个名字,亦步亦趋地问。

“你对我们还真是了解。”弗里德失笑,“毕竟是国王,她回埃欧雷去了,可能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不要在意。”

……奇怪,现在形势这样还有空离开么?而且弗里德也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

这样的疑惑一闪而过,埃文有些雀跃于能够见到只被记载在历史中的过去英雄,最意气风发的英雄。在弗里德和他的带领下肯定有不同的行为,比起自己手忙脚乱的指挥,肯定是弗里德前辈做得更好吧?

手不由自主地背在身后绞在一起,埃文用力咬了咬嘴唇跟上那个人的背影。

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一路上不可避免地遇上了许多人,看到两个人如此接近的面目纷纷投以注目礼,还有各种猜测的声音。

听着他们将自己和向往的前辈放在一起对比,弗里德充耳不闻走过,倒是埃文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继续跟上弗里德的脚步,没有看到身后其他人诧异的表情。

“比起弗里德大人,那个和他一样的人倒是好亲近多了……”

 

“向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可能又要多一位成员,虽然只是暂时的。”弗里德咳了一声,鼓励地将埃文向前推了推。

对方没有为他介绍的意思,所以是想要他自己想出合理的身份,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考验。

埃文用力握拳,露出曾被露米诺斯斥为愚蠢的灿烂笑容:“大家好,我是埃文,我是,嗯……弗里德前辈的弟弟。”

虽然之后,露米诺斯也对他说过不用改掉那样的笑,应该还有几分可取之处吧?

隐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埃文和弗里德,思索片刻后偏过头:“你们长得是很像……不过弗里德,你可从没说过你有什么亲人啊,而且你说的暂时是什么意思?”

——奇怪。

“就像字面上的那样,只有一段时间。”弗里德笑眯眯地回答,同时对埃文悄悄眨了眨眼。

意思是他会配合?

埃文还在猜测着,就听见弗里德不紧不慢地往下:“的确是弟弟,要不是幻影的情报网比较丰富,我也不会发现。而且巧的是,他也与玛瑙龙结下了契约。”

听到这样的解释,阿岚不由笑出声:“其他想要与玛瑙龙契约的魔法师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你们,是不是特别受他们的青睐。”这样的笑过了一瞬又变得严肃,“不过,如果这段时间过了,这家伙离开我们后,不会投入黑魔法师的队伍么?”

——很奇怪,很奇怪。

她眼睛的颜色是接近冰的蓝,如里恩沉沉浮浮的冰山,一旦失了笑,就会让人更加感到寒冷。

不是看习惯的,五百年后由于失忆而时常挂着爽朗的笑。即使当初在雪龟岛,他知道阿岚毫不留情对待敌人的模样,也依旧觉得那是一个性格相当好的人。

埃文有些无措,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弗里德。

“难怪刚才是幻影带他过来。”从刚开始就没有出声皱眉思索,露米诺斯眯起眼此时才开口,“不过在现在这个关头又让一个我们一点也不认识的人加入,你确定他不会对我们击败黑魔法师的计划产生影响吗?”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那么信任?

露米诺斯一开口就提出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

只是埃文之前经历过邀请对方时直接被否认实力,况且他的来历实在是蹊跷得无法解释,比起五百年后阿岚和隐月友善的态度,他反而更能理解露米诺斯。

没有反差就没有意外。

可是为什么,弗里德已经相信他并将他介绍给了团队里的所有人,但是他们都纷纷率先报以警惕而不是相信弗里德?比起埃文想象里由弗里德带领的团结合作英雄,他们反而有一些疏离。

完全不一样。

弗里德含笑站在那里,仅仅在最开始给他的考验之后就要面对这样的怀疑。

所以埃文阻止了弗里德意图替他解释的趋势,认认真真地面对露米诺斯:“不会的,我不会加入黑魔法师的一方,也不会阻碍你们。”

他一直憧憬着这位前代龙神,虽然他们之间的见面并不算友好,也不能改变这个长久的印象。

他想要帮助弗里德。

“如果我离开,我将会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不会帮助任何一方。”埃文仰起脸直视露米诺斯略微诧异的神色,“这样行吗?”

五百年后,露米诺斯也是这样。他的心中自有一把天平,只要你给予足够重量的努力,哪怕他嘴上再介意也会松口。虽然有时间的差距,但是埃文想要赌这一把。

在佩特和阿岚表现出时间的反差后,他想要再相信一次自己的记忆,还会有人没有变。

露米诺斯看着埃文一脸倔强的模样,轻轻挑了眉,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手:“这样的话我没异议,如果你能够做到。”

他赌对了!埃文松口气,刚要笑,就听见隐月的话语。

“不过我从来不相信口头的承诺。”之前态度尚且暧昧的佣兵颔首,一边阿岚也点头附和,“我需要更加有力的证明。”

又是证明,又是证明。

埃文不由提起一口气,觉得他也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他已经用尽全力,但是这里的所有人与他印象里的所有人有一定的反差,他还会下意识地用未来的态度来面对。

不免会有些迷茫无措。

他现在该怎么做?在刚刚下定决心要帮助弗里德前辈之后,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怎么证明……

“那么在他这段时间内,就跟着你们行动,如何?”弗里德笑容未改,终于为埃文说了一句话,“虽然他与玛瑙龙契约实力也过得去,但是警惕性完全不行,由你们帮忙训练一下也不错。”

隐月一愣,低头看了一眼埃文。相似的脸上一个表情丰富现在满是诧异,一个挂着不明不白的笑。旁边的露米诺斯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们,虽然幅度不明显但是确实是一个同意的信号。

可是,他想要跟着弗里德……

埃文张了张嘴,实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口,发现隐月也是认真思考的模样。

然后阿岚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与埃文平视:“真的没问题吗?这孩子可是什么都写在脸上想要跟着你呢,弗里德。”

弗里德耸肩,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拂动:“没办法,我不能一直看着他,有很多事。”他偏开头不与埃文对视,“你好像有话要说?”

露米诺斯沉着脸点头,面色并不好。

那也没办法了。埃文只好垂头丧气地点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摸了摸埃文的头,弗里德对他一笑:“那么就这样吧,待会我让阿弗利埃把米乐放回来。”

这样因为埃文才聚起的几个人又有各自分散的趋势,不是他以为的那样随时随地都会一起行动或者暂时分开,而是确确实实地不在一起。

光法师缓步走到龙神身边,二人说着细碎让人听不清的话语渐行渐远,只能从露米诺斯严肃的面色里略微窥见几分不好的情绪,似乎是有什么事他不大赞同弗里德的做法。而弗里德也只是笑笑,温声细语地回答。

埃文看着他们,突然就有几分好奇。

他曾认为弗里德和露米诺斯两个人都是魔法师,五百年前自然有一堆相同的兴致与观念。

但是现在,露米诺斯是一副反对的模样。

他要说什么?

如果佩特——埃文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一阵后怕,还在就好了,或者是梅赛德斯也行。他们都是擅长快速行动还有很好的听觉,想必现在就能把一切听在耳里。

隐秘地叹了一口气,埃文又有些惴惴不安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总觉得离了弗里德以外不是他熟悉的几位英雄。

虽然弗里德也不是他以为的弗里德。

“你好像很好奇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心头一跳,埃文猛地抬起头,就发现阿岚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隐月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见他如此惊慌失措,隐月还笑出声。

“你怎么看出来的……”

比起所有人,哪怕是曾对他以死亡相威胁的佩特,埃文也不会像对隐月一样那么想要保持距离。因为五百年后英雄都对这个人报以陌生的态度,让他也恍惚以为这只是一个自说自话的怪人。

但是现在他就在这里,是这里的一员,是如他所说的被遗忘。埃文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他不断变幻的表情,又是惶恐又是无措,隐月自然猜不出会有一个人在想象未来的他,所以也仅仅认为埃文害怕别人认为他想要知道机密,所以没有接过他的话茬。

“大概露米诺斯那家伙又在想些杞人忧天的事,虽然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他一挑眉,“想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趁着阿弗利埃不在的时候带你过去。”

预料之内看到埃文满是感激的表情,隐月又慢悠悠地说:“主要原因是我也很好奇,有人垫背的话被发现也不怕了。”

……过分!

在被隐月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后,埃文还是气哼哼地鼓着嘴。但是等到露米诺斯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放在了那。

“又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弗里德,你到底要放多少这样的人加入我们?”

“你只是对幻影有偏见吧?”

“我的确不喜欢他,给我一种不稳定的感觉。”露米诺斯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只是为了击败黑魔法师才加入这里,现在有这么多奇怪的人,你确定你做得到么?”

弗里德的笑声:“你太谨慎了。所有人都是必要的,因为我有一个计划……”

当时……佩特和弗里德也对他说过,他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埃文不甚清晰地想着。

“什么计划?”

“嗯……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声音渐渐远去。

虽然露米诺斯在埃文的印象里的确不待见佩特,但是在他的面前他们俩好歹还会斗几句嘴,有接触发生。之前他们的一面之缘几乎根本就懒得与对方沟通,如果可以连眼神也不想给。现在露米诺斯也毫不客气地说他不喜欢佩特。

而且露米诺斯也在十分明确地表示,他不欢迎埃文的加入。

太奇怪了……

还有弗里德所说的计划,难道就是五百年后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封印黑魔法师的过程吗?他、他不小心破坏了封印黑魔法师的未来么……

隐月拽了一下埃文的衣领,后者才回过神自己想要跟着继续往下听。

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表情,埃文才仰起脸,话尚且在嘴边翻涌,就听见隐月盯着他的脸道:“你似乎很诧异。”

“——你怎么看出来的?”这样的问题仅仅过了一会再一次被提起。

若有所思地点着下颌,隐月道:“很明显吧,你的脸不大会隐藏情绪,在想什么都能看得出来。我猜猜,你现在应该在想,你已经把心情隐藏很好了为什么还会被看出来。”

“对、对……” 埃文呐呐地说,“原来你和佩——幻影一样厉害。”他想起来这时的佩特好像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真名。

之前佩特也是那样,明明只是在用心灵沟通悄悄和米乐说他的坏话,就被轻而易举看出来。

原来隐月也像他一样厉害么?

愣了一下,隐月失笑地摇头:“怎么会?虽然我很不喜欢他,还是必须得说,幻影本来就擅长观言察色,能看出很多事。我这些只是作为佣兵的基本,还有你特别好懂一点,很难想象居然是那种人的弟弟。”

对方的言语似乎有些意有所指,埃文想起五百年后由于所有人失忆,隐月才对唯一可能记得他的弗里德满是执念,现在居然也是对人满不在乎的样子。

还真是……奇怪。

突然发现了什么,埃文猛地睁大眼:“你不喜欢幻影?”

“何止是我,我想团队里的所有人,包括阿岚、梅赛德斯,都不喜欢他吧。”隐月摊手,“在那之前他可是一个怪盗,就算用劫富济贫来美化自己的行为,也不过是一个小偷吧?谁会相信他能真正帮助我们而不是趁机捞一笔?”

怎、怎么会……佩特应该、的确做到了什么?至少埃文是从来没听过他有对其他人造成损失。

注意到埃文不自觉由于惊讶张开的嘴,隐月想了想:“你也可以当作是我们佣兵的自私,毕竟我们的一切是用生命换来的,看重一点也是难免。”

说到了这里,即使是埃文也察觉出了不对。

在其他人对他尚保持戒备态度的时候,阿岚没有留下的意思,露米诺斯直接表达出不喜。隐月也未免释放了太多善意,还将许多事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甚至带他去偷偷听了一回壁角。这实在不应该在一个佣兵上看到这一点。

就像他说的,佣兵经历过无数次死亡,怎么会这样轻易交心?

埃文不由后退了两步。这里所有人都和他的记忆里出现反差,也不敢相信这样的隐月。

见他如此行为,隐月耸了耸肩,露出一个不应该有的笑:“你终于明白了?”

“什么?”

“虽然你给我的感觉很亲切,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弗里德那种人会有这样的依赖感,但是还是要按照约定给你上一课。”隐月眨眨眼。埃文这时才发现他的瞳孔并不是与发色一样的黑,而是接近漆黑的紫。

和佩特的眼睛颜色有点相似,但是比起怪盗,隐月的眼睛更加幽深,所有投映进眼里的事物都将消逝。

“你的确没有什么警惕心。”他笑起来,“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即使你现在属于这个团队。如果我和别人说你让我带你去偷听弗里德和露米诺斯的内容,他们对你又会有什么样的印象呢?”

隐月用手在埃文呆滞的眼前晃了晃,才下了最终的结论。

“这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流浪者最低程度的防备罢了。”

所以,刚才提议带他去听露米诺斯和弗里德的对话,是隐月为了留一条退路而故意创造的把柄。

这样埃文反而想清楚了,他皱了皱眉:“那么,你也有其他人的弱点?”

但是隐月出乎他意料地摇头:“当然没有,我不想掺和他们的事,怎么会去关注。而你不一样,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虽然说……隐月说的不什么好话,也并不是如想象里那样友好,但是他说得有道理。

在这个、至少是现在的团队里,他不能像未来那样毫无防备。

笑开了脸,埃文抿了抿嘴唇,用力点下头:“谢谢你。”

对方怔了片刻,之前似笑非笑的模样也被冲散了。隐月有些疑惑地凝视他,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漆黑的发被带起的风吹得一晃:“啊呀,看起来你的契约对象也回来了,时间倒刚刚好。”

米乐终于被放回来了么!

埃文兴冲冲地循着方向去看,就见小小的黑影从天边迅速飞来,落地后也不停,炮弹一样朝埃文冲过来。

有些委屈地趴在埃文身上,险些把后者压得直接躺下了,米乐两只小短爪摇来摇去:“阿弗利埃实在是太严厉了,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如果不是弗里德求情他都想让我直接去玛瑙龙的族群里。”

“那也没办法嘛,毕竟我和弗里德前辈的差距也很大,他应该知道的吧……”埃文哈哈哈地笑着。

“我说了啊,可是他完全不听。”米乐还想说下去,突然想起旁边还有隐月,便换成心灵沟通悄悄地说。

【可是一想到未来他……就没办法太反驳阿弗利埃。】

未来……

与米乐说话才稍微轻松起来的笑又消失了,埃文也骤然失落下来,眼皮垂下盯住自己的鞋尖。

在未来,阿弗利埃死在他们的面前而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被他最后的力量传送出来。

这些人,刚刚捏住他把柄的隐月、险些想杀了他的佩特、不信任的阿岚和态度暧昧的弗里德,一想到未来他们分别身中诅咒,遗忘、死亡、冰封加诸于他们的命运之上,却还是在那个遥远的未来对他友善。

特别是弗里德。他根本就没有活到自己出生的时间,只有通过零散的记忆和时间女神的眷顾才有机会见到。那样一个在印象里睿智温和的人,现在却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所以,他也和米乐一样,没有办法拒绝弗里德的提议,哪怕自己心有不甘。

即使与现在有很大的反差,埃文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又抬起头坚定地说:“谢谢你。”

还在困惑埃文为什么只是为米乐的归来高兴一瞬又变得失落,隐月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自顾自迈开脚步:“你这人还真怪,跟着。”

“——什么?”埃文马上跟上。

果然……虽然有点反差,还是和五百年后有一些相似的吧?

他注意到隐月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就想去看最脆弱的耳朵。但是后者的头发实在是长,能够体现情感的器官被藏得严严实实。

撇撇嘴,埃文只好一路沉默跟着隐月向不知名的方向走。

米乐不近不远地缀在埃文身后,知道不能向这个时间的人透露,又用心灵沟通向他传达。

【刚刚阿弗利埃突然要我给你带一句话,说是弗里德要我跟你说。】

【弗里德前辈?他说什么?】

埃文又忐忑了。难道他之前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还是他偷听的事被发现了?

【嗯……他说,考验通过了,幸好你没有说出儿子之类的回答,不然还不好跟别人解释。】

啊,就是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是弗里德的弟弟之类的话么?埃文此时才恍然意识过来,有些汗颜地舒出一口气。

爸爸什么的……也太难以说出口了,而且弗里德前辈给他的感觉也是没有大到爸爸的地步。至于哥哥的话,为什么能那么轻易说出口。

只能对尤塔说一句抱歉了。埃文在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地想着。

【我也不至于会说这样的话吧……看来我给弗里德前辈的第一印象有点不好。对了,阿弗利埃说的玛瑙龙族群在哪里?】

他就这样开始和米乐聊了起来,对比着现在的神木村与以后的神木村。虽然多亏于十字旅团和阿卡伊勒的一些事,他也有机会来到当时还在燃烧的米纳尔森林,但也有事所以仅仅匆匆瞥过,如今才有机会细细打量。

没有各种哈夫林,没有奇怪的侏儒,因为龙而形成的村庄如今也只有龙,还被英雄们驱赶出去。

普通人也不在这里,有树叶被风吹落下来,荒凉得不复未来的热闹。

走神在和米乐聊天,埃文没注意到隐月不留痕迹地侧过头打量他,注意着他又是遗憾又是咋舌的表情,也是满心困惑,索性也懒得理。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才拍了拍埃文的肩示意回神:“阿岚,这家伙就交给你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偏离了神木村的最中央,在一个至少埃文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之前不见了身影的阿岚正和自己的武器说着什么。

“——为什么?”她歪头看他们,脑后长长的马尾也随着动作甩过来,“当老师什么的我不擅长。”

“怎么会,你不是很喜欢和小孩相处么?”隐月好脾气地笑笑。

埃文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好歹没有像刚开始那样不敢发言:“等、等等,你们是什么意思?”

和隐月僵持了片刻,阿岚瞪他一眼,才无奈地回答:“你还有任务在身?”

“当然了,我可不像你有一把好武器傍身,为了活命还是很忙的。”隐月笑道,阿岚的武器仿佛也十分满意隐月的恭维闪了闪,“所以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和米乐一脸茫然地对视一眼,埃文觉得还是有必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想让我跟着阿岚?”

“不然总不能放着你闲逛吧?这就是另一只和人类契约的玛瑙龙?和阿弗利埃比起来差距还真大。”阿岚撇撇嘴,不耐烦地站起身。

战神的身高太过高大,在埃文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隐月也没有救场的念头,之前说的那一番话已经透露了太多,便微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我也这么觉得,难道是因为年龄比较小?”

可能因为没有失忆的原因,此时的阿岚也不是以后的那样有些莽撞。她拄着齐人高的战矛叉腰站在那里,即使没有动作也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而且在她警惕地看你的时候,更是具有压迫感。

埃文攥了一把米乐的角:“是的,米乐是……阿弗利埃的孩子。”

“唔,你和弗里德还真有缘,脸也这么像。”阿岚看着埃文显而易见的紧张,不由笑了,“但是你比他好懂多了,总觉得比起那种人,和你相处倒也不介意。”

她扭头对隐月挥挥手:“那好吧,这家伙就由我照顾一段时间。反正最近很多动作都停下来也是没什么事,真不知道弗里德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而且,关我什么事。”隐月相当无所谓的耸肩,得到阿岚的首肯后,便向他们道了别。

就留下他们两个人,哦,还有米乐,待在这里。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差不多快接近向黑魔法师发起总攻的时候。

但是弗里德停了很多动作……埃文又想起之前弗里德对他说的“计划”,仅仅出现在佩特的口中,露米诺斯也隐隐有些困惑。

好像除了佩特,其他人都被瞒得死死的。

“为什么要停下?黑魔法师的威胁不是越来越大了么?”米乐挠了挠头,忘了压低声音询问埃文。

阿岚笑了一声:“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和弗里德也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联系,到时候听他的指示就是。”

这样的话,在隐月嘴里也听到过。这是所有佣兵心里共同所想的吗?

想到在不久的将来,阿岚将面临冰封和失忆的诅咒,埃文又问:“那……如果那个指示会为你带来灾难呢?”

“那也是没办法。”她撇撇嘴,“在雇佣期间本来就应该完成雇佣者的任务,其余就只能靠自己,既然选择了也没办法。”

她停了一下,看见埃文和米乐呆滞的表情后又觉得一阵无言。

弗里德这回带来的加入者倒还真是有趣,至少看起来比上次带来的幻影好多了。如果是这种人的话,相处起来也没那么介意。

伸出手做出没想过要对阿弗利埃做的动作,拍拍米乐的头,阿岚出乎意料地发现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只是有些不高兴地鼓起嘴,似乎早就习惯了一样。

嗯……在跟弗里德一模一样的脸上看到这种没有掩饰的表情,这人还真是怪。

埃文还在思索着刚刚阿岚的那番话,就见对方忽然柔和了面色,半侧过身邀请一般点头:

“反正现在也没事,在这里随便走走吧。”

 

将之视为家庭的欧罗拉被黑魔法师毁于一旦,照顾他的那些魔法师,一起学习的师姐师弟,偌大的一个组织因为反抗最后仅剩下没几个人。

他不甘心,同时也要继承那样的意志,露米诺斯掌握对方忌惮的光明力量,想着不能让这样的人继续做出这样的是,便接受弗里德的邀请。

目标从来都是明确地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黑魔法师,其余军团长只是道路上的阻碍。露米诺斯这样想的,也明确地对弗里德表示过。这样的目的实在是艰难,他不想中途发生任何意外。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和几个人一起;他没有足够的领导力,那就听从别人的。

即使他觉得弗里德这个人给他很危险的感觉,也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但是现在这些新加入的人,从接受精灵王开始就给他不好的预感。这些人都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难以管束,指示起来不会像佣兵一样言听计从,是否真的会做到能做的一切?弗里德是不是开始只追求数量而忽视了其他?

这样的想法在看到埃文后达到顶峰。露米诺斯不在乎其他,仅仅害怕击败黑魔法师的路上出现意外。

然而弗里德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听完露米诺斯的质疑后,他只是轻飘飘地敷衍过去,说他自有计划。

计划什么的……

他叹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在听到一阵喧哗声后转过注意力,露米诺斯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普通人的聚集地。

为了防止黑魔法师的活动危害其他人,他们先让没有战斗力的人退到另一处。

阿岚正抱着肩,那把吵吵闹闹的武器靠在一边的树上。扎着马尾的佣兵脸上竟然带笑,释然又放松地看着其他地方。而在喧闹声的正中心,那张与团队领袖相似的脸带着对方不会有的灿烂笑容蹲下身交谈什么。

连那只与阿弗利埃相似的玛瑙龙也挂着如出一辙的愚蠢笑容。

犹豫片刻,露米诺斯先走向阿岚所在的位置。对方很快注意到他,也懒散地抬手算是打过招呼。

不过不同于之前限于客气的微笑,有些热情过头:“你好,露米诺斯。”

露米诺斯不适应地皱起眉:“……阿岚?”

“啊啊,你这家伙真是没劲,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魔法师。”阿岚撇开视线,神色变幻了一下重新恢复他熟悉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果然还是被埃文这家伙影响了,还真是不一样。”

“他做什么了?”露米诺斯依旧保持他保守的反对态度。

“弗里德都没有你那么谨慎,真怀疑黑魔法师和你是什么关系。”瞥了他一眼又快速转移视线,阿岚继续道,“怎么说呢,那孩子,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脸上的表情表现得也很直接,很好懂。”

和其他女性比起来太过冷硬的棱角也微微缓和,阿岚翘起嘴角:“总觉得那家伙好像很知道照顾别人的情绪,会给人很亲切的感觉。太奇怪了,在这个时代还会有这样的人。”

“居然还是弗里德那种人的弟弟。”

这是很好的现象吗?

露米诺斯也随着她的视线去看人群中心的人,刚好埃文偏头听一个孩子说完了一句话,扮一个鬼脸,然后纷纷笑起来。

即使弗里德也偶尔会来到这里,他也有温和的笑容,却客气又疏离地像一个正统魔法师一样隔开自己和普通人的距离。那些孩子虽然有崇拜,但是仍旧不会十分亲近契约了龙王的龙神。

现在埃文用和弗里德一样的脸做到了。

脑子里想了很多,露米诺斯的脸上还挂着不苟言笑的严肃,认真开口:“还真是愚蠢的笑,这么不会掩饰,到时候行动真的不会将自己完全暴露出去么?”

“反正弗里德同意了,肯定想好该怎么做了吧?这就他该考虑的,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阿岚没有看他,只是随口说了这样完全出自的内心的一句话。他眉心一跳。

“因为我必须要击败黑魔法师!不能有任何意外!”无法接受阿岚这样随便的态度,露米诺斯突然低声道,“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就不能好好考察过每一个人的能力再让他加入团队么?”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阿岚抱着肩一声不吭,只是斜斜地瞟了他一眼。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露米诺斯闭了闭眼:“抱歉,是我不对。”

“唔,我无所谓,我遇到过比你们脾气还要差劲的雇佣人。”阿岚摇头嗤了一声,“我不知道你的执念从何而来,而且比起来,那孩子好像被你吓到了。”

她弹弹手指,指向抬起头看着这里的埃文。

背后说人的不是,露米诺斯向来正直,此时也尴尬地绷直嘴角。

模模糊糊地听见另一边似乎起了争执,埃文才意识到露米诺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他拍拍短袍站起身,相当不负责任地把米乐甩过去照顾其他人。

刚开始这些孩子还把他当成弗里德前辈,犹犹豫豫地想着要不要亲近。

弗里德前辈明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但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露米诺斯,一开始就表现出明显的不欢迎,形象渐渐和五百年后最开始的邀请相重叠,只有眼睛的颜色略有不同。

啊对了,这时候的露米诺斯还没有被黑暗力量侵蚀,应该、应该不会像那时候那样不好说话吧?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先接收到阿岚友好的微笑,他也欣喜地回以一笑,再忐忑地直视不同于印象里的那双眼:“……露米诺斯。”

“你好。”露米诺斯点了点头。

就像阿岚说的那样,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而且就因为阿岚释放的微笑善意就雀跃起来,明显地表现出自己对他的惧怕。

这样的人,的确很怪。

停了停,露米诺斯干脆利落地向埃文颔首:“对于刚才的事,我应该向你道歉,但是我不准备收回我的说法。”

埃文歪过头,脸上写满疑惑:“——什么?”

“我对你的能力保持怀疑态度,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可能会对我们击败黑魔法师的目标产生影响,而且我也不欢迎你的加入。刚才就是这件事,在背后说你的不是,是我的过错。”

露米诺斯眉梢未动,仿佛这样检讨自己是十分正常。

埃文怔忡片刻,“啊”了一声,才品味过来其中的含义。

这个意思是,露米诺斯就像那时候一样质疑他的能力,并且是出于一个十分公正的度量上说出这种看法。诚然,玛瑙龙的体型差距让埃文明白他和弗里德的实力差距有多少,还需要很多事要做。

而且和现在的所有英雄比起来,露米诺斯说的也是事实,现在也诚实地说出他的态度。

还是和五百年后一点区别也没有。

想通后,埃文弯起眼睛,笑得毫无阴霾,似乎能够驱散一直笼罩在米纳尔森林上空的阴云:“你说得对。”

“——什么?”这回轮到露米诺斯愣了。

知道埃文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阿岚抿着嘴悄悄笑起来。

“我还有很多方面有不足,你说的所有都是对的。实力比不上你们、对危险的敏锐程度也及不上你们,甚至目标也没有你们远大。”

没错,一定是没错的。

他们想要击败黑魔法师,使这个世界免于毁灭的威胁。

但是、但是,他只是想要帮助他们。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间里,随时都有可能回去的时光里。

埃文咬住嘴唇,面上的笑容一派明媚:“我想要成为弗里德前辈那样的人,他是我一直以来憧憬的对象。在赶得上他之前,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来努力。所以只能拜托你们……”

话到此,他突然卡住了。

不对,阿岚和露米诺斯不是五百年后他所认识的他们,埃文还不是被弗里德所托付的继任者。

不知不觉,他竟然又用了未来相处的方式。

有些忐忑,埃文努力憋出笑来想要岔过后面那句太过天真的话。

然而露米诺斯平静地对上埃文的视线,两只眼都是相同的颜色,比起未来好像柔和了不少。

“你这个人还真怪。”最后露米诺斯先移开视线,淡淡地开口,“而且,也奉劝你不要成为弗里德那种人。”

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不要成为弗里德前辈那样的人?

沉默许久的阿岚忽然诧异地上下打量露米诺斯:“没想到你也有那么友善的一天,我都要对你改观了。”

“也不需要你改观,是他太没有警惕了。”

“唔——隐月之前似乎是提醒过他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不过要是这家伙这么容易听从的话,你我恐怕也不会这么想吧?”

“说得也是。”

夜光法师闪身避开佣兵意图要拍到肩膀上的手,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看着一头雾水的埃文。

他冷淡的面容稍释,吐露出些微的温暖。

“那就让我看看,你自己的方法是什么样的。”

眼前一亮,埃文惊喜地瞪大眼,完全不会掩饰地流露出得到认同的雀跃,再拼命点头:“当然了!我想要帮助你们,一定会努力的!”

就算有时间的差距,他们比起自己所接触的他们,变得有些不一样。

但是——

“埃文!你就不能帮帮我么!!”米乐凄惨的叫声从背后响起,埃文吓了一跳,和阿岚露米诺斯纷纷扭头看向那里。

只见被甩在孩子群里的米乐因为玛瑙龙的体型,被捉弄得完全承受不住。

有一个人在摸着他巨大的尾巴,还有人在好奇地接触金黄色的角,甚至还有一个孩子都爬上了米乐的背。

埃文噗地笑出声:“你就带他们玩一下呗。”

“太重了,太重了!你再不过来小心我下次直接吃掉你!”

玛瑙龙呼噜噜地威胁着,只是配上这样的场景完全没有说服力。

无法,埃文只好不好意思地朝其他两个人笑笑,急匆匆地跑过去想要解救自己的契约对象。

——这样的事,和五百年后也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平和又温暖,就算不好亲近许多,他们也和未来没有太大差别。

留下阿岚和露米诺斯依旧远远地离开人群站在那里。

“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埃文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露米诺斯突兀地开口。

沉默了一会,阿岚才回答:“……你在跟我说话?”

想了想,露米诺斯认真地回答:“可能是被他影响了,我居然会觉得你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被你这么承认我还是觉得很怪。”阿岚哼笑了一声,“虽然不得不承认埃文是一个很亲切的人,但还是有一点,给我很奇怪的感觉。”

“哦,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认同他了。”

“怎么可能?交托信任哪里有那么容易,在这个时间里活下来那么难,我又不是理想主义者。”阿岚又交叉起双手环在胸上,斜眼瞥了露米诺斯一眼,“问题是,他究竟是哪来的对我们最纯粹的相信?”

就好像他们是普通人所说的最伟大的英雄。

虽然只有他们才知道,在这样光鲜正直的外表下,驳裂开来是多么自私的内在。

英雄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在埃文的眼中,他们就好像是为了那些粉饰出来的目标而努力,不是什么岌岌可危的分裂和疏离,而是最团结的一支队伍。

露米诺斯也微微颔首,澄蓝的眼轻轻闭上再抬起:“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什么好人,他居然会这样相信。”

他仅仅是为了欧罗拉,再加上从小的教导是下意识的行为;阿岚和隐月都是佣兵只是为了再直接不过的报酬;幻影他不做评价,神神秘秘地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加入,但也相当不负责任地经常缺席;弗里德的话……这个人简直就是一团谜。

这样算下来,梅赛德斯竟然算是他们之中目标最正义的,是为了所有精灵的存活。

不过她那样糟糕的个性,人类也对她难以有好感。

脑内急转将条理一一理顺了,露米诺斯反而觉得他更加看不清埃文。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他为什么那么相信他们?而且给了人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

半晌想不出一个头绪,露米诺斯只能无奈地下了结论:“我只能说,他这样天真的人真的是弗里德那种人的弟弟吗?”

“谁知道。”阿岚耸耸肩,可能是被埃文影响地,她难得对露米诺斯开起了玩笑,“你问问弗里德?”

“算了吧。如果他不想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露米诺斯露出嫌恶的表情,斜眼看向阿岚。

谁也不知道弗里德在想什么。

“呃,我以为你们都是魔法师,不是偶尔还会探讨一下魔法吗?——即使我很讨厌你们魔法师的那股傲慢劲。但是我以为你应该和弗里德的关系比较好?”

“在你们懒得掺和一切的时候,许多事都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阿岚“啧”了一声:“每次觉得你这个人还过得去的时候,你总是用这种语气让我不想跟你们深交。果然刚才还是埃文影响我了。”

她夸张地抚了抚额。

其实,这位女性佣兵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难以交流。

虽然和弗里德的关系也不算好,但是露米诺斯不得不说,这位经由对方介绍新加入的成员,给了他很好的印象,会让人不自觉地去亲近,再被影响。

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改变。

露米诺斯垂下的眼一下幽深,才露出一个十分隐晦的笑意。

“也许是我的错吧?”他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需要我迁就一下你那种一样让人难以忍受的性格么?”

阿岚也是笑,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那就免了。”

 

弗里德是被书倒塌的声音惊醒的,他睁开眼,发现桌上又塌出了一个缺口。面前是新的计划更改和将纸划得乱七八糟的笔。

埃文的闯入破坏了他让佩特去进行的计划,接触那个对象是目前最有可能不留痕迹了解到军团长行踪的方法,即使埃文表示了自己并不是有意打扰,以防万一还是取消了那个计划。

更何况,弗里德也没有完全地信任埃文,即使对方证明了自己来自未来的真实性。

会不会因为知道未来而对他的计划指手画脚?

接下来只能指望用引的方法错开军团长在时间神殿的时期了。

这样想定,弗里德把笔放在一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我待了多久,阿弗利埃?”

“两天。”龙王很快就回答了他。他们的契约紧密到可以随时知道对方的状态,阿弗利埃是根据弗里德趴在桌上睡着的时间计算的。

还真是长久,不知道埃文那家伙和其他几位英雄相处得怎么样。那时把他甩给其他人有出于防止打扰自己思索的考量,当然更多的是让他理解到真实的英雄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未来的他们在埃文的带领下是什么样的,但是这里是现在。未来遥不可及。

站起身向紧闭了两天的门口走去,弗里德半闭起眼推开门,接近苍白的阳光让他眼前尽是跳动的光点,短暂的目眩后就看清了外面。

阿弗利埃的声音也恰在此时响起:“最近族群里诞生了一个新生命。”

“唔——你没有告诉米乐?”

“在那个生命诞生之前我想的是无所谓,不过,虽说未来还是不可触及,那个新生命论理应该让我觉得更亲近一些,但米乐那孩子还是让我觉得……”

欲言又止,阿弗利埃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真不像他。

“埃文只是你的继承人,而米乐是我的后代,不过我们的感受应该是类似的,弗里德。”

因为契约而交托信任的龙王仅仅对他说了这么不明意味的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声响了。

对此,弗里德也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地耸耸肩,他需要想的还有太多,没工夫去听每一个人真正的想法、去理解每一个人。只要没有分崩离析,哪怕貌合神离也无所谓。

不过还是有些好奇这几天埃文究竟做了些什么。

弗里德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便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去,他的生物钟由于熬夜有些混乱,现在也醒得太迟。

接近一天的结束了。

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龙王的契约让弗里德的听觉比起常人更敏锐一些,隐约间捕捉到模糊的话语,他循着方向偏过头去。

露米诺斯站得远远的,然而弗里德被契约加强的视力能看出对方依旧是那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眉心习惯性地拧着皱出痕迹,如果还继续下去迟早要起皱纹。

而那长与自己相似的脸——埃文正面朝对方跑过去,法袍的下摆长长地飘在身后。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

奇妙的是,露米诺斯似乎整日都笼着一层冰霜的脸上,在与埃文说上几句话后居然有融化的迹象。不苟言笑的夜光法师舒展开眉眼,不明显,但确确实实是一个笑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翘,有冰山隐藏的眼里恍如春日的温暖降临而化开,虽仍有冰粒沉浮,已经足够值得震惊了。

再看向埃文跑出去的位置,夕阳鲜红如血地缀在地平线上,两位佣兵,还有一只比阿弗利埃体型缩小几圈的玛瑙龙在那里。

这样的场景……还真是新鲜。

弗里德饶有兴趣地想着,远远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就见埃文和露米诺斯说说笑笑地朝其他人的位置走去。

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埃文比自己更像这个团队的一员。

弗里德的脸上又挂起了笑,似乎有些理解了阿弗利埃的意思,准备去找他面对面说些事。可是才刚刚挪动脚步,埃文就发现了他,相似的脸上一下溢出纯然的欣喜,夕阳下却充满活力。埃文冲露米诺斯说了一句,掉转脚步向弗里德走来。

“弗里德前辈——”并没有因为之前的被推脱而不虞,埃文就像初见那样完全是崇拜的情绪,完全不懂得遮掩,兴冲冲地向他走来。

还是叫他前辈啊……弗里德在心里叹息。

埃文没想到那天和露米诺斯交谈完之后,弗里德就完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想些什么,一直到了现在才舍得走出来。

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佩特的踪影,就像其他人所说的,这个人实在是神秘而且飘忽让人不敢相信,连目的也摸不清楚。而且在最开始对他报以毫不掩饰的杀意之后,埃文不能打包票。

但是在那之后,他的确参与了封印黑魔法师。

梅赛德斯也迟迟没有回来。

虽然不能说他取得了其他人的信任,但是某种意义上已经融入了他们之中。偶尔还能在阿岚和露米诺斯的身上隐约窥见五百年后的模样,对他的态度也友善不少。

隐月是在今天早上回来的,疲惫而带着伤,还对其他两个人的态度表现出诧异和理解来。

现在,埃文就在所有人之中,而弗里德远远地站在那里。

只有一个人。

埃文突然想到了,在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的气氛也僵硬得一点也不像朋友,充其量只是被弗里德不得不联系在一起,与他的想象里一点也不一样。

他以为弗里德带领的英雄和他所带领的英雄不一样,事实上也的确是不一样的。

但不是埃文以为的不一样。

所以……即使是这样,弗里德前辈也在为这个团队考虑了很多吧?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所有人身中诅咒,而只有这个人将生命留在了这个时代。其他人能够经历没有黑魔法师存在的和平岁月,只有弗里德没有。

即使阿岚失去记忆、隐月被人遗忘,所有人都有一定的牺牲,但是至少还活着。

只有弗里德没有。

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远离所有人。

埃文一开始想要帮助弗里德,这个引导他成长的龙神,亲切又温暖;现在看着一个人的他,想象可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死去却不能让自己所见,不能像米乐一样去触摸到真实的阿弗利埃,他的心脏上就是一阵阵地发疼。

他想要保护弗里德前辈。

这样想着,埃文下定决心一般抿了抿嘴唇,心底下对这个人的憧憬更是涨得难受。他眨眨眼,刚要开口。

这个他崇拜的龙神微笑地看向他,海蓝的眼底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深邃不见底,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能感受到弗里德摸了摸埃文的头,对他轻轻地说:“你还是不要叫我前辈吧。”

“为什么?”

弗里德嘴角的弧度一点也没有变化,仿佛说出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看得出来,你印象里的我好像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好像会一直帮助你,是你的老师一样。”

因为这就是事实啊。埃文刚要反驳,弗里德就不容置疑地示意他不要开口。

“但是,这里是你所生活的时代的五百年前。”弗里德的手指抵在唇间,“这里存在的是现在的我,而不是将来的我,虽然刚开始我很想做到像你所想象的那个我一样好,那样一个再正直不过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睫毛落在眼下形成垂垂的阴影:“很可惜,我现在还不是你认为的那个前辈,我有和你想象中不一样的一面,为了战胜黑魔法师我也无法将其隐藏。不得不说,为了胜利那是必须存在的。”

与埃文轮廓相似却成熟许多的面庞上露出笑,但有极大的不同,有看不见的隔阂升腾而起。

“所以,你还是直接叫我弗里德吧。”

——为什么?

明明可以直接用名字来称呼他最崇拜的人,可以用比起过去亲密许多的距离去接触这个人,可以看到最真实的这个人而不是虚假的思念体。

埃文刚刚还坚定的心头被这样的话语扎了一个又一个的洞,空落落地漏着风发凉。

为什么,他完全不能高兴得起来?

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垂头丧气,埃文瘪着嘴半晌没有说话,组织了半天才积攒器重新说话的勇气,他又仰起脸,张皇地喊:“弗里德前——弗里德。”

不习惯。

从未来莫名穿越到现在,埃文就把自己放在后辈的立场上,哪怕他和其他人并肩同行过。

但是他从来没有和弗里德这样面对面地亲切接触过,哪怕未来能够直呼其他人的姓名,却没有喊过弗里德。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就有着低一辈的姿态。现在,他要直接喊这个他最憧憬的人的名字。

然而弗里德也没有理会埃文此时有些复杂的内心,视线越过对方的肩头看向身后。露米诺斯仅仅淡淡瞥了这边一眼,抬脚就不再朝他们原本要去的方向行走。

反而转头独自离开,就像最开始一样。

无声地微笑起来,弗里德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埃文纠结的脸上。眉头孩子气地皱成一团,嘴唇抿得紧紧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太直接了,反而让人感觉他很亲近。对自己的不掩饰就表明对别人的不掩饰,自然而然就会让人去相信。

难怪……

“明明我们长得也差不多,”弗里德含笑开了口,“可是比起我,好像你更加受其他人的欢迎啊。”

埃文一愣,受惊一般猛地抬头看他。没有在弗里德微笑的脸上找到什么不郁的端倪,埃文犹豫了一下用力地摇头:“不会,你才是他们的领导者。”

这些人,只是看在自己和弗里德相似吧……?

这样对自己说着,好像在努力说服自己。

隐月五百年后对弗里德那么念念不忘,露米诺斯五百年后怀疑他是否有资格继承弗里德的意志,梅赛德斯也常常拿他和弗里德对比。

一切都是因为有弗里德这样一个出色的领导人。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凑巧和最后一只玛瑙龙契约,一定是这样的。

“弗里德、比我优秀多了,你做了那么多事那么多努力,把这么多厉害的人团结在一起,在五百年后是有你在前我才有机会……所以,一定是想让我带领的团队和你的有多大区别,我才会穿过时间的间隙来到这里吧?”埃文夸张地张开手努力比划,磕磕绊绊地说。

弗里德垂眼看他,意味不明地问:“是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你就没有所谓的英雄,他们善待我也一定是因为你。”埃文纠结地咬住指甲,生怕被误会。内心完全没有贬低自己的自卑,只有对这个人最纯粹的崇拜。

“我知道我来得莫名其妙,在这个关头不被信任也是难免。现在能够被你们信任——”

话才说了一半,就有一双手压在自己的肩头。埃文愣愣地抬头望去,弗里德从来没有变化过的笑容近在眼前。

“不是的,我没有见过他们融洽相处的样子,倒不如说,我见到的大概是一支随时都有可能散伙的团队。”弗里德轻笑了一声,手心触到埃文的发旋,“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是你的,不是我的,是我做不到的。”

是……埃文才能做到的。

他眨眨眼,有些诧异地去看弗里德云淡风轻的神情。

不对。

既然弗里德做不到,为什么五百年后那些人会对他念念不忘?为什么其他人都认为自己还没有及得上弗里德?时光的差异让埃文给弗里德描绘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优秀形象,现在却是本人在告诉他——

——那是错的。

先前强行压下对于所有人关系的怀疑又浮上心头,只是因为弗里德这样简单的几句话。

张着嘴怔了一会儿,埃文才想起来应该要回答:“那么,为什么你没有试图去让他们的关系改进一点?”

哪怕稍微好一点点,很多时候就会方便许多吧?虽然埃文想的纯粹只是想让这些人的关系好一些。

佩特和露米诺斯会有争吵,不会远远地避开团队;隐月和阿岚会用温和灿烂的神情看过每一个人,而不是警惕地竖起防备。

这样、这样的他们,太不对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有问题的源头,弗里德隔着手套碰到埃文缀着龙翼的发箍:“因为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笑容不改,“而且,你不是做到了吗?比起我来,他们更喜欢与你接触,那的确只是因为你而发生的。”

“有、有吗?”埃文歪过头。

弗里德迈开脚步走向阿岚和隐月的所在,偏头微笑:“当然。”

一面忙跟上对方的步伐,埃文一面思考着弗里德的所说是否是真的。在未来一切相处都是理所当然的前提下,埃文自然觉得应该那样面对所有人,但是弗里德说不是这样的,他的所见所闻也切实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他所见到的未来是虚假的,还是他所穿越的过去是虚假的?

他苦恼地试图对比二者,却只想起弗里德最后说的那句话,似乎自然而然的从他的问题牵扯回到自身。

等等,刚刚弗里德回答的……

好像完全岔过了自己的提问,自然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上。而且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的样子,每次都是触及到最关键的问题,就会被这个人不留痕迹地敷衍过去。

埃文皱起眉,困扰地注视着他憧憬对象的后背。

他在隐瞒什么?那个想要进行,并且在不久后成功封印了黑魔法师的那个计划吗?

这样的疑问只是在心头过了一秒,就被自己驱散了。毕竟是崇拜了那么久的对象,而且还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一定是想多了吧。

胡思乱想间,他们来到了两位佣兵的位置。

今天早上隐月回来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任务艰难而带着伤,头发上都溅上鲜血黏连在一起,差点把埃文吓了一跳。不过对方是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好像是一件寻常的事。

阿岚的视线在他们两张脸上游移片刻,犹豫了一下还只是对埃文笑了笑。而隐月却很奇怪,在他们到来的时候叹息,对弗里德淡淡地说:“这一次我独自出去,好像有人泄露的消息。”

泄露?

埃文眉心直跳,想起这几天阿岚偶尔也会不知所踪,留下他跟露米诺斯待在这里,难道有什么联系?

点了点头,弗里德又去看阿岚。她抚了抚额,抱歉地看向埃文:“是的,所以最近几天黑魔法师的袭击骚扰有些烦人,还添了一些损失。”

“果然,我们辖领的人中有人背叛了。”弗里德轻声肯定。

忽然隐月抬起眼,深紫到接近黑的瞳孔看向弗里德:“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放任我出去吗?”

埃文忍不住看了一眼弗里德,对方脸上不变,仿佛只是一层风吹过眼前。

他笑起来,慢吞吞地开口:“我现在才确定。”

这样说出口,隐月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弗里德,血色的阳光镀在边缘上令人想起早上的场景,随即他叹出一口气。阿岚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但也只是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没有插手。

这是……

埃文心下惊疑不定,一眨眼间,隐月便环起手不再言语。阿岚在接触到埃文的视线后也只是寡淡地笑起来,完全不是这几天熟识后接近未来那种爽朗的笑。

在弗里德出现之后,就变了很多。

“无法指责你什么,因为这是一位佣兵理应承担的责任。”最后隐月还是耸了耸肩,咕哝出这几句话之后就后退几步,让阿岚提起其他。

“而且还有一点很值得注意,有一位精灵找上了这里,说是梅赛德斯让她来的。”

还在思索着前面隐月和弗里德说的是几个意思,埃文听见“精灵”和“梅赛德斯”这几个字眼后敏感地抬起眼,一个名字含在嘴边险险就要脱口而出。

射手村的长老,从黑魔法师被封印之后就一直生活到他出生的年代。曾经埃文好奇过对方的耳朵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斯坦村长要对她这么尊敬,直到看到对方在梅赛德斯面前表现得像是一个依赖他人的孩子。

【是赫丽娜长老吗?】先前没敢说话的米乐此时才悄悄传声过来。

【应、应该是吧?不然也不会有人了……】

【嗯……是我们印象里那样的赫丽娜长老?】

【不会把,应该会年轻一点?她又不像其他人那样被冰封过。】

【可是我觉得阿弗利埃也没有老啊。】米乐砸吧砸吧嘴,还有些困惑。

作为生命漫长的玛瑙龙,他还太年轻,还不明白不同种族的生命长短和时间带来的衰老。埃文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决定还是忽略过这个话题。

一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埃文依旧是张着嘴怔怔地,弗里德无奈地喊他名字:“埃文?埃文?”

猛地一跳,埃文咽下口水,飞快地眨了眨眼才缓过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阿岚和隐月已经离开了:“啊、弗里德……之前隐月说的,那句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赫丽娜的问题,潜意识就表明这是他最关心的。

没想到埃文就这样贸贸然抛出疑问,弗里德低头注视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不确定,但是总不能阻碍佣兵去接受他们的任务,对于隐月的事,我也很抱歉。多亏了你,他的表现还算平静,虽然过去也是接受得很快。”

然后弗里德注视着埃文的面庞半晌,突然开口:“你好像……并不意外阿岚提到的那个人。”

这一次埃文察觉到了,问题被岔过去了。虽然好像解释了他的问题,但又好像没有。

知道自己什么表情都瞒不过这里的人,埃文压下困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的形状,露出牙齿点点头。

“应该是的,阿岚说到精灵和梅赛德斯姐姐,我觉得应该是那个人,叫赫丽娜……”

“哦,那就是希望之子的名字啊。”弗里德若有所思,察觉了埃文疑惑的神情,“你不会……不知道赫丽娜的这个身份?”

“希、希望之子什么的……”埃文吞吞吐吐地说。

沉思了半晌,弗里德一敲手心,温温和和笑眯眯地说:“既然你认识的话,就带你去见见她吧。”

“没关系吗?好像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个希望之子……”埃文挣扎了片刻。能够去看村里最德高望重的对象年轻时的模样,一听就很有趣的样子,但是他这样,真的会适合吗?

弗里德打量着他的神色,只是侧过身示意:“那倒是无所谓,梅赛德斯之前拜托我如果她不在的话要好好照顾赫丽娜。我想,如果能和你相处,她也会很高兴的吧?”

那样能够吸引人去相信的人,无论怎样都会对计划有作用的。

小心觑了一眼弗里德的表情,埃文心下还是惴惴然的不安。刚刚近乎冲突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只是勉强被压下。弗里德和所有人的相处方式都和他印象里的不一样,人的性格也复杂到晦涩难以辨别。

就像之前对方所说的,他并不是自己所想象出来的那个人。

但是在提到梅赛德斯的时候,他的侧脸依旧是笑,似乎、好像柔和了一点。据他们之后说梅赛德斯是和弗里德关系最好的,这点,应该还是没有错的吧?

埃文不确定地想。

在此之前他还能不断地说服自己,那不过是错觉,是他们对外来的自己警惕。然而在经过一次次的目睹之后,他实在不能确定。

可是在想到不久后,那样已经被确定而且正在进行的未来,肯定弗里德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吧?埃文想,他的初衷还是没有变过。

他想要靠近这个人,想要帮助这个人。

“不用。”终于,埃文还是纠结着摇了头。他不敢看弗里德的神色,只是低头好像对两个人拖得长长的影子十分感兴趣。

他想去找一下隐月。

弗里德虽然诧异了片刻他的拒绝,不过没有问太多,而是注视了他片刻便放行任他去。埃文带着米乐向之前隐约记得的方向追过去,忍不住还是回了一下头。

现任的龙神正站在原地,在注意到埃文回头后,那个模糊的身影还冲他挥了挥手。

一个团队的领袖,只是一个人。

涩然地抿抿嘴唇,埃文被米乐蹭了一个趔趄,用力扭回头与他渐行渐远。

他开始不确定,他开始犹豫,他开始怀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弗里德的言行举止带来的,因为这个人不是他想象里的那样亲切温柔,因为所有的英雄不是他想象里的团结共进退。

他们会争吵、他们有警惕,虽然由于自己莫名其妙的到来好像对自己有了好的脸色。

就像弗里德所说的那样,那是他才会有的,是弗里德做不到的。

所以在那遥远的五百年前,如果他没有来到这里,如果他只是听从历史上的所说所写,是不是依旧会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一切都是美好的?

在成为龙神之前,埃文也做过冒险家的梦。他想要做出些什么,但是没想到会接触到这么遥远高大的事。

蒙着一层历史的尘埃,现在,埃文想要用自己的手抹去这一切。

他想要看到所有的事,去认真地接触这里所有人的一切,去了解他们,因为他已经将自己视为了英雄的一员。

埃文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不能像弗里德一样将所有都把握在手心里,合作时提出的计划也要和佩特露米诺斯一起商讨。

但是,总是有他才能做到的。

握了握拳,埃文猛地下定决心,拍拍米乐免得他把走神的自己直接压趴在地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来点,我们去找一下隐月的位置。”

之前隐月表现出了对弗里德一些想法的抗拒。在佩特完全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似乎找到这个人会更加有用一点。

虽然五百年后的隐月,只是说着弗里德的长处而不会说什么坏话。

不过自己也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想起初见时隐月警惕性的威胁,埃文又忍不住笑出声,刚才晦暗的心里有些光透进来。

算了,这些人本来就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在米乐一番 “你好像变重了”、“不要像小孩一样抓我的角”的抱怨声里,埃文慢吞吞地爬上米乐的背。

他们拔地而起,人类的衣袍与玛瑙龙的眉心,图案相同的印记在熠熠生辉,表现出这个人毫无疑问是龙神。

在来到这里后就很少露出笑容的脸上,终于有鲜活灿烂的笑意。埃文眯开被风吹得险些睁不开的眼,短短的头发也是一片凌乱,他神气活现地一敲米乐的脖子,在呼啦啦的风声里大声喊:

“米乐!你找到隐月了吗!”

 

埃文是在一处树林边缘找到隐月的。夕阳渐渐拖下地平线,如血一样残忍的颜色褪去,反而晕染了一层昏黄的温暖。

连整日与鲜血为伍的佣兵,在此时也看起来像是五百年后那个平和的人一样。

找到人之后,米乐放缓了速度,双翼轻扇压得靠近地面快速飞行。埃文也不等他完完全全地停下便从背上爬起来,双脚侧在一边看准时机就扑通地一下跳下来。

结果还是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

这样的动静闹得太大,隐月回过头,在触到埃文的那张脸后瞳孔一下缩紧,然后才缓缓回复了原来的模样

“埃文。”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凭着一时的念头就这样跑过来找隐月了,但是面对着他,埃文又犹豫起措辞应该怎么开口。有前几天的相处让阿岚和露米诺斯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些了,但是隐月还是停留在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还带他去偷听来威胁人呢……

注意到埃文的脸上神色变幻,隐月好像也看懂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年轻的龙神,手指敲了敲淡淡地开口:“你是想找我忘掉带你偷听的那件事吗?看你好像很想要取得弗里德的信任。”

那样崇敬那个人,用亮闪闪的眼神看着对方,哪怕看到了那样的一面,即使有犹豫,底层还是不变的。

真是奇怪,明明……

埃文不好意思地直笑:“是你所说的那样。但是那件事,我觉得我还没有做什么能够威胁到你用揭穿我们偷听的事吧?”

他的话说得诚实,最能透露内心的眼睛也明明白白地表明没有说谎。

的确。

埃文的一切都没有过错,他只是缓和了所有人的关系,没有做什么涉及战争的事,连许多秘密都不曾知晓。

这个人只是天真地在试图和他们成为朋友。

隐月定定地看着他,想要透过这张和弗里德一模一样的脸看清对方内心的想法,事实上埃文的内心很容易就能被他们看清楚,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秘密。

但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隐月感到困惑。

怎么会有人,天真成这样?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阿岚和露米诺斯会愿意和他说笑吗?

见隐月迟迟没有回答,埃文知道他在想些自己不明白的事,不好打扰便让米乐自己去做想做的,他悄悄挪到隐月的身边。

五百年后被所有人遗忘,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到他们共同的过去,逼得让埃文印象里的隐月完全不像他面前的隐月。

只是对记忆的执念,所以让隐月完全变了一个样吗?

他不大肯定地想着,再联系到从五百年后的这个人口中得知的团队,几乎都是纯粹美好的记忆。除了最后封印黑魔法师的损伤惨重,都充满了欢乐的笑意。和现在这个疏离客气,只是偶尔才会有几分感觉的团队完全不同。

被无意识地美化了吗?

这样想着,埃文犹犹豫豫地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回过神,隐月瞥他一眼:“什么问题?如果太过私人我会拒绝回答的。”语气里有几分调笑的意味。

“我、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私人,你想说就说,不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如他所料,埃文慌慌张张地仰脸,挣扎半天小心地觑着他,“你……为什么要成为佣兵?”

明明在五百年后,这个人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一点。

“这个啊……”隐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斟酌着措辞,就没有考虑过拒绝回答这个选项。

虽然说最开始的那句话,他本身就是在开玩笑。

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与弗里德相似的人,和那家伙根本就不一样。他很天真,不懂得掩饰,但是隐月看在眼里,就像他的出现一样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所有的信任。

这让隐月有了一种直觉,在此之前这种直觉救了他好几次。

可以相信这个人。

“怎么说呢,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没有居所的流浪者,没有人记得我是谁,我也不记得我的名字,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

对……直到现在,他才确定了这个人的名字。埃文模模糊糊地回忆着,触到隐月的视线后拼命点头。

他在很认真地听。

握了握自己的手心,隐月半合着眼皮,已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我不甘心,一个人死去了也没有任何人记得,和在此之前浑浑噩噩的我有什么区别?不被人铭记就等于死亡,在这个时代里死亡又是最寻常不过的。”

“但是……”埃文忍不住插话,“这里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啊。”

在五百年后,这里许多真实的人根本就不被他们所知。这个时代最鲜明的痕迹就只有五位英雄,其余纷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连隐月也没有例外。

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过偏激了?

隐月斜睨了埃文一眼,不禁失笑摸了摸他蓬蓬的发顶:“但是我想被人记住,这是在被赋予名字后,我想要存在的意义。佣兵的话,虽然和人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但走遍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

他轻轻地说:“总是会有人记住的吧?”

可是……

埃文眼神闪烁,知道自己不会掩饰只好低下头:“如果被遗忘了呢?”

“那就让他们记起来,任何一点可能也不要放过。实在记不起来,就重新创造。”隐月淡淡地说,“虽然我想要感谢弗里德给予我的名字,我也因此才认识的他……”

所以,才会在五百年后对可能有记忆的弗里德那样充满执念吗?埃文恍惚地想。

在这段空隙里,隐月顿了顿,抬眼去看埃文。

太阳已经完全沉进黑夜里,暖意也渐渐冷去了。佣兵的身后是大片大片晕染开暗黄色彩的云,却完全没有给他的表情带来些许的温暖。眼瞳里的深紫将所有的暖吸收了去,只余下凉薄的冷光。

心头突然一阵寒意,埃文迟疑地问:“隐月?”

“这才是你最想问的事吧,埃文?”他也在同时开口,“关于弗里德的事?”

这个人误会了什么?埃文有些困惑地歪过头,挠了挠脸颊,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呀,我最开始追上你是想要问关于弗里德的事,有些地方让我有点在意。可是在看到你之后我又不那么想了,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独特。”

他不好意思地直笑,明亮的蓝眸刺破一切迷雾,认认真真得看进隐月的眼里。

“我想知道你们每一个人。”

是的,没错的,是这样的。

他想要了解每一个人,阿岚、露米诺斯、隐月、梅赛德斯,还有弗里德。五百年的岁月变迁为过去与未来拢上一层霜花,镜花水月一般看不清。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记忆里那么亲切温和的人,到了这里又是这般模样。

但是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同样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差?

五百年的前后他们的想法有什么不同?

埃文想要去了解他们,不是五百年后作为前辈而表露出来的亲切温和,对他有礼,也不是五百年前强烈的警惕和疏离。

是结合了二者之后,最真实的他们。

毕竟、毕竟,他可是未来他们的领导者,继任的龙神啊。他已经无法挽救五百年后这些人身中的诅咒和遗失的记忆,却意外地穿过时间来到这里,看见最骄傲最开始的他们。

埃文想要帮助他们摆脱黑魔法师的诅咒。

让阿岚不要忘记珍贵的记忆,让隐月不要被所有人遗忘,让露米诺斯不要被黑暗侵蚀。

虽然很难,这一切都很难,而且还是违反了时间的规定。

但是这些人值得这样的对待啊。就算他们对自己表现出警惕,但是还不是接受了他?这些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人,不应该被这样残忍对待。

他下定了决心,眼里亮得吓人。像是终于有了结论,埃文又往前凑过去,重复了一遍。

“我想要知道你们每一个人。”

隐月下意识往后倾了一下,才回过神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逼得做出后退。他自嘲地笑了笑:“抱歉,刚开始……下意识地把你当作弗里德来警惕了。”

毕竟,他们的脸那么相似。

埃文抿抿嘴唇,注意到这句话:“警惕?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要感谢弗里德的吗?”

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失言,隐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像在你面前,真的会有一种冲动会想要说出许多的办法,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难怪阿岚和露米诺斯会变成那样。”

见埃文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隐月摆摆手示意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我之前说过要感谢他,而且我的名字也是他所给予的。但是关于这个人,我——”

他拖长了音,一切的真相,埃文最开始想问隐月说明的事实,就将要在下一句话里揭明。

然而知道事实总是百折千挠,在一切被说明之前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阻挠。埃文还在紧张地屏住呼吸准备听下文的时候,突然被隐月轻轻地一推。

看起来力气不大,却硬生生将他撼动了。

对方长长的黑发在眼前轻飘飘地飞过,埃文只觉得视角一晃,整个人就险些趴在了地上。

他要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等待咳嗽着爬起来并且让自己不再这么狼狈的空挡里,埃文发觉眼前的所有都变了模样,只有隐月还存在着提醒他。

空无一人的树林里突然冒出了数不清的龙,喷着黑气昭示他们是黑魔法师的从属。不知从何时出现,不知从哪里出现,突兀地将这里包围起来。隐月的侧脸僵硬而警惕,就像最开始见到的那样,手里的指节冒着丝丝寒光。

“——有敌人。喂,埃文,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没有龙你自己一个人还能战斗。

对方没有回头,一步步不留痕迹地倒退着寻找合适的地方。

“可、可以。”埃文紧张地将短杖握在手里,抿了抿嘴唇不断安慰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当时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依赖米乐的威力,完全不像是一个正统的魔法师。所以他有向魔法密林的汉斯学习,至少做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能施展一些魔法。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时会待在魔法密林的图书馆,再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

毕竟这里是五百年前,战争期间冲突频发而不像五百年后,整体上还是一个和平的世界,他忘了警惕周围会不会有危险,而且他未来的同伴也在身边。埃文下意识地就觉得跟在任何一个人身边,不会有任何危险出现。

他们之间在僵持着,隐月的目光如月,凉凉地扫过所有龙再聚集在领头的身上。似乎知道这里只有他们俩,出动的敌人并不多。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唯独隐月的一丝长发支撑不住,缓缓从耳边滑下。

他单手拦在埃文身前,再将金属指节微抬起,挡住自己的口型。

“在听到我的指示之前,不要行动。他们在判断、我们要拖时间……一、二,就是现在!”

他低喝了一声,拽着埃文的领口就往后跑。右手一挥便划过火光凝成拳给一条龙划拉出伤口,冒出不详的气息顺便扰乱了视线,在这样的掩护下埃文催动魔力,纯白色的光点是堕落龙类最害怕不过的。这样避让的混乱里,隐月拎着埃文就从中突围而出。

血液差点就喷溅上来,埃文闻着气味就几欲作呕。

必须要庆幸这些龙并没有意识到埃文的实力,围堵很薄弱的,以及之前刚好替隐月治疗了伤。

呼啸的风声迎面而来,埃文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听见隐月急促地说:“屏住呼吸。”

随即突然满面都是泥土的清新气息,这样的气味只是过了一阵又消散了。埃文闭着眼努力转转眼球,只觉得扑簌簌摇落了一片奇怪的东西。这样的感觉太难受,他憋不住呼出一口气,差点又被堵回去。

是土!!!隐月带着他缩地跑路了!!!!

“嗯……我从来没有带过人,原来是这样的。”隐月声音带着笑意,好像因为突围后也没有刚刚那么严肃。埃文小心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发现对方还在快速跑着,背后有几条龙锲而不舍地飞在身后。

注意到埃文的视线,隐月“啊”了一声:“没事,时间拖够了。”

话音刚落,那群龙就好似撞上了无形墙壁一样无法再前进一步。隐月呼了一口气,右脚在地上一顿止住自己的趋势,再将埃文慢慢放在地上。

拖时间?虽然刚才主要负责跑的人不是他,埃文还是剧烈喘息着好像刚刚长跑完。抚着胸口勉强压下那阵难受,又闻见浓郁的血腥气,他小心地问:“拖时间是什么意思?”

那边隐月还若有所思地盯着埃文的武器,闻言耸耸肩:“这些龙堕落后智商基本都不高,动静太大需要一点时间来撑起结界。”

顿了顿,他继续凝视埃文的短杖:“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你也没机会见过我的攻击方法,刚才的配合倒还不错。”

指的是没有太多对话,埃文就自发在隐月掩护下放出魔法攻击。

总不能说,在未来他们经常有一起行动的机会吧?埃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容只是在面上浮出个大概,就见隐月身上散发的浓烈血腥气,不禁又隐回去了。刚才那一下,看着下手就没有留情,似乎也是瞄着龙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攻击的。

恍惚间埃文脑内最清晰的,居然是在雪龟岛的那只蜘蛛面前,隐月阻拦阿岚,要求放过对方的举动。

五百年的反差……

对啊,现在的他们,怎么可能不做到攻击甚至杀死其他生命?

这样说服了自己,埃文晃晃脑袋。死亡对于他来说也是寻常了,阿弗利埃和戴米安都是死在他的眼前,自然不会对这些事产生反感。刚刚的想法,只是在思索他们的反差。

难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人改变吗?让佩特不再那么警惕无常,让露米诺斯不再那么孤僻自封,让隐月……

但是,弗里德的反差又是从何产生的。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间里,隐月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仿佛听到了什么声响,他扭头去看自己的身后。

露米诺斯拿着那根长满刺的双头法杖,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袍走来,显得格外刺眼。

夜光法师眯起眼看向他们背后的天空,黑漆漆的什么声响都没有:“撤退得还真是干脆利落,完全没有窥探的念头。”

“刚刚结界是由你张开的么?”隐月应和地点点头。

“对,刚好我在附近。”露米诺斯淡淡开口,神色未变地引出另一个敏感问题,“你们各自行动后,埃文让他的玛瑙龙离开,这点时间过得还不久。黑魔法师的从属能够那么迅速准确地找到你们,要不是埃文的实力被低估,恐怕要一段苦战。”

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隐月看向还沉浸在自己思索中的埃文,“啧”了一声:“就是他说的那样。”

就是他和弗里德之前近乎冲突的由来,就是弗里德说的那样,在他们的辖领的人之中出现了背叛者。所以在刚刚难得单独行动的时候直接被堕落的龙群找上了门。

而且还是这么快,这么准确,可以想象这个人大概已经有一定能力了。

注意到隐月的视线,露米诺斯表情一滞,有些刻意地道:“不可能是埃文,在他出现之前你不是就开始怀疑了么?今天弗里德只是确定了。”

失笑吐出一口气,隐月挑挑眉:“我还什么也没说。”

“……是我多虑了。”露米诺斯闭了闭眼。

他们之间的讨论转了一圈,当事人才恰好回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好像在说背叛者的事?

怎么办?他都是来自未来,却从来没有听这些被称作英雄的人谈论过去的事,要不是有亲身经历的机会,自然无从知晓这件事。最具盛名也只有封印黑魔法师被记载在历史里,连他们的名字在最后也被抹去。

埃文焦灼地咬起了嘴唇,不由后悔起在五百年后他的无知。

“有谁呢?你总不会怀疑我吧?”露米诺斯不耐地环肩。即使通过埃文他对阿岚改观了一些,隐月还在排斥范围之外。所以他见隐月的目光又挪到自己身上,像是浑身竖起了防备的刺。

生怕他们之间的摩擦会产生出冲突,埃文忙抢在隐月面前拼命摇头:“不会的,倒不如说,你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背叛。”

他们可是英雄,五百年后对团队那么珍惜,肯定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自甘堕落的事。

在他的身后,隐月愣了片刻,抵着下巴轻笑起来。

露米诺斯倒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对我们这样的信任。”

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周,甚至没有共同作战的机会,无从培养信任。不过在此之前连团队的其他人也没有相互信任,没什么资格这么说。

因为他来自未来,这点只有弗里德和佩特知道。

即使埃文不乐意做出像弗里德那样计划还隐瞒着所有人的事,却不得不像他一样对这些人隐瞒这一点。

“就像埃文说的那样,而且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说是你,可别把我当成恶人。”隐月懒散地抬起一只手,“而且我还怀疑你如果要背叛的话,黑魔法师会不会直接被你的光魔法逼死。”

这个玩笑开得恰到好处,埃文鼓着脸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而露米诺斯也是笑。

“那我还要期待一下他会不会这么想。”露米诺斯的笑如浮光掠影闪过,又重新归于正经,“既然这样,你怀疑的对象是谁?”

隐月嗤笑:“我怎么知道,不擅长这种事,在此之前我都是单独行动的。不过容我恶意地想一想,有什么人最近表现得太过正常来让我们不要怀疑?提拔到上位的队长?乖巧的听从者?”

“那就谁也不能相信了。”

“拜托——那不就是在此之前我们在做的事吗?”隐月拍了拍手不想再提这个话题,“总之,我们的警戒方面现在太缺人了,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先前发生过这种事吗?”

“在梅赛德斯加入之前发生过,这次她回埃欧雷实在是太久,你可以试试去和所有精灵作对。”露米诺斯叹息,语气里也满是厌烦,揉了揉眉心的由于皱起而挤出的痕迹。

缺人……吗?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讨论自己插不进手的问题,埃文心念一动。

一时间这个问题陷入无法找出解决方法的僵局里,隐月和露米诺斯纷纷沉默看着对方,奇妙地感觉到二人在思路上的相似性。

过了片刻,还是隐月先开口:“不是说怪盗的警觉相当好么?可以让弗里德叫那家伙回来负起责任了。”

提起这个人,他还皱了皱眉。

露米诺斯不作声,面上跟平日一样又结起冰霜,跟隐月一样不乐意提到佩特。

然后他才叹气:“所以说真是看不懂弗里德之后接纳的这两个人。”

见夜光法师迈开了脚步,佣兵一愣,快步追上去,顺手还拉上了还在发呆的未来龙神:“你还真的要去和弗里德说?”

“不然怎么样?继续看着黑魔法师做什么动作?还怎么消灭他。”

“那么久了弗里德也没有做什么安排,他应该是想好了吧?如果是想好的,无论你说什么也没有用。”

“但是——”露米诺斯偏头看他,荧蓝的眼睛里竟然窜过一丛火,“我必须要消灭黑魔法师。”

隐月连连摆手:“真不明白你和黑魔法师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用你知道。”

露米诺斯拒绝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征兆,隐月也十分会看脸色,颇自在地朝埃文苦笑一下。

虽然埃文的确知道露米诺斯为什么对黑魔法师有这么大的仇恨,在未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夜光法师就是黑魔法师堕落后排斥出来的光明力量,并且出生在欧罗拉中,被对方毁于一旦。

无论是渊源还是仇恨,露米诺斯是有理由这么做。

但是……其他人好像还不知道。

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自己的秘密,隐月不想告诉所有人他的过去,阿岚武器上的摩诃也没有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露米诺斯更是将他和欧罗拉的联系瞒得死死。

他们没有信任彼此,虽然在最近,好像隐约出现了未来他印象里的相处方法。但是这些依旧是底线,被深深地埋在心底。

到底这些事实,和他的记忆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而且,他们对佩特的怀疑依旧来得很深,甚至提到梅赛德斯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话。

如果埃文没记错的话,露米诺斯和隐月,语气里对弗里德的态度也隐隐有几分微妙。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这些念头在脑海里匆匆走过。

现在充斥着埃文内心的只有一个想法:他知道弗里德是一个很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人,肯定不会答应露米诺斯的提议,而且对方的“计划”似乎也有拜托佩特去实行的念头,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人叫回来。

至于梅赛德斯,事关精灵,他在未来也被拒绝过一次。

干咳了几声,在夜光法师和佣兵将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时,埃文犹犹豫豫地露出一个笑。

“既然你们缺少人手,不如在和弗里德说的时候,提议让我来试试……?”

在看到二人十分同步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后,埃文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找到弗里德的时候,未来的射手村长老并不在他的身边。这让埃文想看看这位长老年轻时模样的念头落空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最要紧的还是让他的想法得到提议。

在听到埃文的自告奋勇后,弗里德愣了一下,便干脆利落地同意了。

反而埃文还没反应过来。

露米诺斯和隐月都是不同意的,关乎自己看起来年纪太小而且不大擅长这种事。没想到弗里德就这样轻而易举的……

他心下一阵兴奋。即使不知道能在这个过去待多久,他仍旧想要尽自己的所能帮助他所憧憬的弗里德,还有这些英雄们,虽然所有人和他想象里的都有所差别。

但是,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最真实的他们。五百年后经过时光的冲刷,他们纷纷在自己面前冠上了前辈的身份,相处与交谈都带上了一些熟悉和友善,和现在最开始最真实的他们是不一样的。

然而埃文还是很喜欢这些人,因为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未来的那些人。

他想要保护他们,不被诅咒所困。

露米诺斯倒还是想要再说,可是弗里德很快就打断了他的话,示意有些事想要探讨一下,转头对埃文抱歉地笑笑,和露米诺斯又小声交谈起来。

留下他和隐月站在原地。

这样的场面倒是有一些即视感。埃文和隐月面面相觑片刻,一起低头默契地笑了起来。

“还想要去偷听吗?”隐月用大拇指比了比两位魔法师的背影,“按照直觉来推断,大概是一些无趣的魔法研究——啊,抱歉我忘了你也是一位小·魔法师了。”

对方毫无诚意的抱歉让埃文气鼓鼓地瞪着他:“免·了。”

那种创造把柄被对方拿捏着的事,发生一次就足够了。况且隐月现在也只是在开玩笑。

似乎刚才那么一趟,终于将两个人的距离从过去拉近不少。

明明只是一天,发生的事却好像过了许久。现在尚且从黄昏到了夜晚,月亮无声地爬上天空,给无人的神木村笼上一层冷光。隐月说着防止他被吓到,硬生生将埃文送到房间门口。

都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会有敌人攻击啊。

不过埃文的房间离弗里德的书房不远,最开始后者闭门不出的几天里,他总是会张望一下对方的动静,才出门去找其他人。

米乐在知道他出事之后就一直在抱怨埃文为什么没有喊他过来,但是在他知道米乐在阿弗利埃那里学习在未来灭绝的玛瑙龙的事之后,便坚定地让他明天再回来好了。

在未来,他们可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事。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明天埃文要接过他主动要求的任务,将有一批人负责由他管束。似乎由于他与人相处的那份真诚,想要听从他的想法,追随他的脚步。

只是这一切,埃文从来不知道而已。

终于缓下了受到攻击以来一直紧绷着的那口气,埃文整理完思绪正想着他们所猜测的背叛者是谁,只觉得整个人疲倦得不行,下意识看了一眼挂在床边的圆月。

在看到窗台上坐着明显是一个人的黑影后,这口气就哽在喉咙里下不去了。

“咳咳咳咳……!!”他咳嗽半晌缓过这阵惊悚,才反应过来要拿武器,眼睛睁得溜圆瞪着那个人。

冷色的月落了一地明亮的清辉,唯独这个人恰到好处地背着光,完全看不清面目,只能从轮廓上勉强认出来——

“夜安。”对方斟酌了一下措辞,声音里带着笑意,“来自未来的龙神。”

是佩特,除了他大概不会有谁会在晚上的时候无声无息地翻窗来到这里,仿佛在赴一个约会。不过即使他这样风度翩翩似乎与未来无异,埃文第一反应还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对方眼里暴虐的杀意,以及悬在喉间的那根手杖。

埃文以为经过这几天他已经快要将那件事忘了,但是看到那张脸潜意识的一颤,告诉他其实他还在惧怕这个人再次做出那种举动。

被埃文从警惕到诧异最后害怕,短短几秒之间就变了无数的表情逗乐,佩特似笑非笑地挑起眉:“现在才发现,你这人还真是有趣。”

——什么?埃文紧张地握住手杖,有些后悔起最开始没有让米乐回来,以及隐月的乌鸦嘴。

“放心,这一次又没有什么事被你撞破,更何况你也知道我的事吧?”佩特扯起嘴角,掸掸披风上不存在的灰尘无声跳进房间。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他还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人本来就就能跟变魔术一样变幻武器,埃文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把短杖放下。

毕竟在未来,这个人就是喜欢口头上说一些调侃的话,行动上还是会听从的。

如果没有初见时的那样威胁,现在埃文恐怕早就像面对其他人一样毫无防备地凑上去了。

看到埃文的动作,佩特又是一愣,嘴角的弧度倒是真切了一些:“原来未来的我在你眼里已经这样值得信任了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我连阿莉亚的事都舍得告诉你,而且莫名其妙地,阿岚、隐月,啊,还有露米诺斯都能放心地将你视作朋友,明明和弗里德长得那么像。”

他俯下身,水晶般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埃文,就像初见时锐利得能够看透一个人的所有。

“或者说,这是你才有的能力。”他冷冷地笑着问。

埃文浑身一凛,刚才这个人还算闲适的笑意瞬间就变得寒冷,与五百年后相处时那个幽默的佩特完全不像。其他人还能勉强窥见几分相似,除了弗里德,现在佩特也表现出极大的反差。

或者说,是现在阿莉亚的死还近在眼前?埃文依稀听露米诺斯轻蔑地说过,佩特是为了复仇才加入他们的。

埃文谨慎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对,就是这样,所以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佩特晃晃手指,轻佻的笑容仿佛在开一个玩笑,“跟那些家伙谈信任真实什么的,真是无稽之谈。也就你这种人才会傻傻地什么都说出来。”

他偏过头,眼睛像是在看埃文又像是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和他们相处。”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团队里的所有人都不大喜欢佩特,现在佩特十分明显地表现出对他们的排斥。可是、可是,在五百年后他们确实是有合作过的。

埃文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过来找我?”

“对呀。”佩特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你可不像他们,也不像弗里德。况且你不是来自未来嘛?”

无言了片刻,埃文干巴巴地开口:“你说得对,难道你想听五百年后的事吗?”

“嘿、嘿,这种事知道了有什么用?反正你只是想说我五百年后和你们相处得很好,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吗?”佩特抬起一只手。

“对……”的确,这就是他的想法。

埃文想起隐月说过,佩特十分擅长观言察色,内心的想法在他面前根本瞒不住,不像他只能看出个大概。

是的,这个人几乎洞察到了自己的一切。

佩特撇撇嘴:“得了吧,那种事还是交给以后的我考虑吧。至少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和不想说的秘密,我自然也有我的,凭什么还要和那些人交心?”

话到了末尾,他若有所思地点着手心,眼角瞥了埃文一眼,忽然又笑起来。

有些跟不上佩特跳跃得极快的思路,怪盗来去无踪喜怒无常的个性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埃文还在思索着佩特说的“秘密”,看到他的笑,直觉对方想到什么了,小心翼翼地问。

“又、又怎么了?”

“嗯——”怪盗拖长了尾音,慵懒地微微上挑,“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将你视作不寻常。因为你身上的确有一种奇怪的气质,有趣。能够让靠近你的人感觉到亲切,并且和你说出内心的想法。”

什么……亲切?

还有他刚才说的秘密也让人十分在意。明明这个人是最少和团队里的人相处的,却好像明白很多,看透了许多事,就像、就像……

——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

埃文咬着嘴唇想要找出反驳的话来:“可是我也有秘密啊。目前只有你和弗里德知道我来自未来,我不能说只能瞒着他们。而且我不是那种善于隐藏的人,你知道的……”

他胡乱挥着手:“可是他们对我还是很好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不想被人知道是难免的。”

埃文说了一堆连自己都觉得乏力的话,最后语气渐渐弱了,只好可怜兮兮地抬头。

佩特笑起来,一耸肩:“那是你,不是我。他们对我本来就有偏见,更何况……那本来就是事实,黑魔法师不是我的目标。”

这下埃文是完全被吓到了。他惊愕地连眼睛都完完全全瞪圆了,跟窗外的月一样,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半晌才僵硬地问。

“你不是……为了消灭黑魔法师才加入这个团队的吗?”

不是说,身为英雄的六个人一起合作,少了谁都不可能将黑魔法师封印起来的吗?在最后佩特是做出了帮助,这是没有人否认过的。

可是现在,他却说黑魔法师不是他的目标。

埃文一头雾水,眼神里充斥着困惑看向站在窗边的怪盗——即使是这里,他还下意识地站在随时都能离开的位置。

然而佩特迟迟没有接应到他疑惑的眼神,过了一会才对上埃文的视线,一顿,反问一句:“怎么,你在未来不知道吗?”

“不知道,而且对于你们封印黑魔法师的过程,我基本上完全不知道……”埃文小心翼翼地说。

佩特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靠在墙边拉了拉帽檐上怪异的装饰。深深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只眼,里面全然失去笑意,他嗤了一声,毫无愧意地道:“那还真是不小心说漏嘴了,难怪……。”

话语是有些懊恼,但是语气大概是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埃文忽然发觉自己没有像最开始那样害怕这个人了。

那时候确实是因为他太过突兀的闯入,而且佩特在处理弗里德的计划,在背叛者的阴影悬在头顶的情况下,会对他展露杀意也是难怪。

埃文眨眨眼,敏锐地注意到佩特欲言又止的话,纠结了一下,还是持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复仇的对象,不是黑魔法师?”

他们所说的复仇,在此之前埃文一直认为是放任翼魔出尔反尔杀害阿莉亚的黑魔法师。

“既然你知道了复仇,那么告诉你也无所谓。”佩特被埃文亮闪闪的双眼盯地一挑眉,没有像其他人面对这种眼神时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而是摊了摊手无奈地道,“黑魔法师怎么样都好,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睁开眼,那样虚假的笑容倏忽消散了,只余下让人以为是错觉的肃然深沉,双眼沉沉满是沉重的压力,不敢让人相信这和之前的佩特是一个人。不过这样的他也只有一瞬间,在吐露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

“我只想杀死斯乌。”

那个对待玩具般满不在乎杀死了阿莉亚的凶手。

埃文一窒,忽然明白了佩特的意思。

黑魔法师也好、军团长也好,他加入这个团队从来就没打算想要和这些人作战。他只是想要找到一个机会能够亲手替阿莉亚复仇,在分开形影不离的翼魔双子时和英雄们的目标一致,除此之外他压根不想插手。

所以他才很少与其他人接触,放任别人对他的偏见与误解愈演愈烈。

因为没有什么关系。

五百年前封印黑魔法师的过程……究竟有没有佩特的参与?

“——弗里德他,知道你的想法吗?”埃文也不禁沉了脸,认认真真地看回去。

“当然,当然。我从一开始就这样告诉他了。”重新挂上笑,佩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同伴、朋友什么的,怪盗当然是不需要的。”

“可是你和弗里德不算是朋友吗?毕竟你答应了他的请求。”

有些急切地开口,埃文想要否定这一切与他记忆里格格不入的事。

即使露米诺斯、隐月、阿岚,表现出那样的不同,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只是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这个时间的特殊性才会有的反差。然而现在佩特说的一切,正在缓缓将他所建立起来的观念逐一击溃。

想法的铸造需要很久,埃文一点点地从英雄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他信以为真的过去;现在的摧毁,只需要佩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他紧张地屏住呼吸,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话说不定会更加致命。

像是看透了埃文的想法,佩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低低地笑出声,在这个满是月色的房间里回荡着。

他恶意地减缓了语气,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怎么可能,我不需要,而且……”

怪盗古怪地微笑,嘴角挑起一个奇怪的弧度。

“他会把什么人当作朋友吗?”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弗里德前辈、弗里德不会把人当作朋友?他不是对所有人都十分友善的吗?

埃文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张着嘴愣愣地看向佩特,耳边嗡嗡作响,不断回忆着他刚才的那句话。之前几乎沉寂在记忆里的那些话,也在此时浮现出来。

佩特说,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宁愿去找弗里德那家伙。

阿岚说,居然还是弗里德那种人的弟弟。

露米诺斯说,奉劝你不要成为弗里德那种人。

隐月说,下意识地把你当作弗里德来警惕了。

模糊不清的线索渐渐串了起来,埃文的脑内一片混乱,却下意识地将每一个人的反差联系在一起。弗里德和这些人不像记忆里那样有很好的关系,反而仅仅维持着疏离甚至隐隐有敌意的态度。每一个人都止于客气和疏离。

和五百年后他们互相还有和埃文的相处方式一点也不同。

是谁的过错?

这一切都在向他展示一个事实,表明弗里德并不是他憧憬的那种完美无缺的人,他拉扯起了这个队伍,又对岌岌可危的一切不做任何行动,只是需要设计一个计划。

不、不可能的。弗里德是他崇拜了那么久的人,在有限的接触里都是那样温暖柔和,甚至其他人也在遇见是表现出激动的表情来。许多人将他和过去的弗里德进行比较,想必是在怀念这个人吧。

说不定……是佩特说得不对?

埃文有这样一个茫然的念头。

一句话在嘴里含了许久,埃文终究只是轻轻地说:“真的吗?”

佩特将他的一切挣扎看在眼里,无措到崩塌般的失落,迷茫到诧异,无数鲜活的表情在这张脸上走马灯一般变化,最后停在了相似的警惕上。

啊啊,果然,在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天真的人存在?还不是要被洗刷成与他们一样的丑恶嘴脸。

就算是来自未来也不能避免。

这就是为什么佩特地在这个无人的深夜,冒着被当作入侵者警惕的危险来到这里与埃文交谈。就是他最开始说的那样,这个人实在是有趣,到底是什么样的未来才会催生出这样有趣的人。

而那样的未来,也有他的参与。

但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无生趣的寂寞来。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即将告诉这个人一切的真相,让对方变成和自己相似的人,还不是在否定那样美好的未来?

心里的所想不知觉转到了背道而驰的地步,佩特无趣地耸耸肩。他完全就是喜怒无常的体现,所有的行为都是自由地根据自己的想法。

难怪其他人会不愿意相信他。

反正都已经成了所有人警惕的对象,再多一个也无妨。以后的事,就让以后的他去烦恼吧。

佩特洒然一笑,头轻点之下有几缕灿金色的卷发从帽子里露出,勾在脸颊侧格外耀眼。他倒退着踩上窗台,就像不久前他每日来到圣地那样搭在窗边冲人微笑。

对上埃文在茫然间抬起的眼,佩特做出“嘘”的动作,翩然做出一个华丽的退场礼。

“当然是假的。”

窗外有阵阵夜风,吹动着他宽大的披风在猎猎作响。月光多情地吻过怪盗的脸,辉光闪烁之际让他犹如幻影的名称,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佩特一手撑着窗台稳住自己的身体,周身浮现出卡牌的光影,有不知名的风从脚底升腾。

埃文一愣,想要再多问几句这一切的事,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的所思所想到底是有依有据还是来自怪盗的恶意,好奇心在最高点的时候被对方轻轻放过。

然而伸出的手只是抓住了一团空气。

佩特虚幻的笑容还停留在眼前,却已然成了不可触及的幻影。

卡牌呼啦啦地窜过埃文的眼前,他吃了一惊,想要扇开时发现那不过是对方习惯欺骗性的屏障。只有一张是真实存在的卡牌,飘飘然从他的面前落下。

——“是真还是假,一切只能看你。”

这是佩特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埃文捏住那张卡牌,在昏暗的月光下想要看清楚上面的图案,繁复的花纹驳裂开来,最中央只有一个物体。

卡牌上的图案,是有阴晴圆缺的月亮。

变化无常如月一般,没有人知道他看见的月到底是不是它最真实的模样,就像佩特一样,谁也不能确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怪盗满足于谎言与欺骗,连爱情也动荡不安,像月一样时时转变。

在未来,埃文听佩特谈起过他所有卡牌上的图案,只有那张给弗里德展示过的,是他自己绘制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卡牌。

所以,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佩特所说的一切。

埃文也一时迷惑起来,与这张卡牌对应的意思相同。然而佩特的踪迹很难寻找,连弗里德都没有试图去拉拢对方的念头,更何况于自己。

弗里德……

提到这个人,又要想到之前他近乎质疑的想法。

心里悚然一惊,埃文捏着卡牌的手不禁微微收紧,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其他英雄都会厌恶这个人。

因为每次他的出现,总是会有各种迷惑和欺骗。

但是又会不自觉地去相信。

连他这样知晓未来的人都动摇了片刻。埃文默默无言,端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良久,几乎想要将这张卡牌看出一个洞来。

果然,还是应该和人当事人对质一下才比较好吧?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的,太没有用了。

这样勉强想明白了所有事,埃文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觉冒出了冷汗。和佩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在紧张得竖起寒毛,只有走后才得到解脱。

这是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不,埃文含含糊糊地回忆着。在最开始见到弗里德的时候,对方那时意味不明的怀疑,也让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到底是为什么?

这样想着,埃文闭上眼,开始用睡眠度过这个太过漫长的一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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